卢伊林怯步的时候,塞勒斯衬衣的领口已经被血染红,卢伊林终于注意到了问题所在——滴落的血珠消失不见了!
可现在察觉有些迟了,塞勒斯喘了口气,忍着毒素的麻痹和失血的虚弱用力攥紧剑柄,迈步走向卢伊林。他的步伐和之前截然不同,没有试探的小心,也没有进攻的决然,不快不慢,踏实步子,少了轻灵,更加坚定。
卢伊林有些吃不准塞勒斯是不是真的破解了自己的魔法,化解了毒素,看起来塞勒斯还在被毒素影响,但没准对方是故意如此表现来欺骗他的。
因为对和塞勒斯这样的厉害剑术对拼剑术没有把握,当塞勒斯向着自己走来时,卢伊林反而后退了。
面对受伤的对手,局面占优的卢伊林居然后退,这让他受到更多的嘘声。
“你的魔法很有意思,我根本没察觉到自己是怎么中毒的。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这种级别的毒素还毒不倒我。”
两人间隔着五步远的距离,卢伊林估计只要再近半步,塞勒斯就会用出那快到让人瞠目结舌的突刺,所以他一直后退,查找着出手的机会。
“我才觉得惊讶,你中了毒还能继续这样动弹,应该说不愧是伊斯家族的血脉吗?”
卢伊林和塞勒斯搭着话,突然掷出双手中的匕首,这回两把匕首同时出手,各自攻向了塞勒斯的左右肩膀。在投掷武器的准头方面卢伊林很有自信,想趁着话语让塞勒斯分心的机会,然后出其不意的发动攻势,偷袭塞勒斯。
可是,两把匕首才出手,就默默停顿在了半空中,好似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抓住了一样。这诡异的一幕,不要说是卢伊林,就是看台上的观众也都愣住,跟活见了鬼一样。
当然,能来这里观赛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贵族,不是乡下愚民,他们马上意识到这应该是塞勒斯的魔法,只是他们一时想不到这究竟是什么魔法。唯有和塞勒斯交手过的赫克托尔,看到这一幕心神一动,想起了自己比赛时意外的“脱力”。
卢伊林在短暂的惊讶之后马上后撤,他不知道塞勒斯到底用了什么魔法,但那两把匕首就悬停在离自己双手不到半米的地方,如果真有鬼那就已经近在咫尺了,拉开距离暂避锋芒肯定没有错。
然而,当他后撤的时候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双脚莫名变得沉重,好似被什么重物拖住,每迈出一步都很费劲。
要命,真的闹鬼了!这个伊斯的魔法是召唤了什么亡灵?
卢伊林的脚步被绊住,塞勒斯却是趁势提剑突刺,哪怕中毒,哪怕失血,挺起剑的霎那塞勒斯总是全神贯注,全心全身再无杂念,只有向前这一个念头。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卢伊林感到脖子上掠过一股寒意,仿佛审判夜鸦足下的死神镰刀已经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他果断投降认负。
“我认输!”
话音刚落,尖锋悬停在他护颈甲前几寸的地方,卢伊林毫不怀疑,要是自己投降的再晚一些,这把利剑就会洞穿他的护甲。
裁判愣了一下,赶紧宣布了胜利,这时双方都舒了一口气。
塞勒斯放下了剑,双手拄着,眼神中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虚弱。卢伊林迅速明白过来,塞勒斯其实并没有化解他的毒,放血的动作只是在误导他,让自己以为塞勒斯真的有办法解毒。而卢伊林确实因为伊斯家族的名头产生了误判,主动进攻,反而中了对方的陷阱,进入到了那只“鬼”的影响范围里。
虽然上了当,但卢伊林觉得自己输的不冤,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头颇具雾谷郡特色的灰发,相貌虽然不算突出,但却很有风度的拿出解药,递给塞勒斯。
“吃了后休息一天,毒素就会被中和,你放心,这只是比赛,我的毒最多让你身体麻痹,不会致命的。”
塞勒斯灰眸中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银光,然后接过了解药,直接服下。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下毒的?我没有接近过你,也没有被你的武器集中,按理说你没机会下毒才对。”
卢伊林略显得意的笑了笑。“我的魔法叫做【蚀毒咒】,你们这些王领的老爷应该不熟悉,这种毒素除了见血之外,还可以通过魔力传播。我看过你和那个北方人的战斗,你的对【护盾术】的掌握很高超,而我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当我的飞斧打在你的护盾上时,毒素就已经开始顺着你的魔力侵蚀了。”
塞勒斯恍然大悟,不得不说【蚀毒咒】确实很厉害,【护盾术】算是在帝国骑士中传播最广的魔法了,【蚀毒咒】可以通过护盾的魔力来对其主人下毒,就连他都无法察觉,可想而知其他人更加难以应对这一招。不愧是雾谷郡出来的人,如果不是在竞技场上,塞勒斯防得住这些阴招。
说完了自己的魔法,卢伊林稍微迟疑了下,转而问道:“你刚才那一招魔法又是什么?我的身体几乎都没法动弹,是什么召唤亡灵的死亡魔法?”
“不是死亡魔法,而是【驱役使魔】,我的使魔是一种叫做‘奇奇莫拉’的死灵。”对于主动拿出解药的卢伊林,塞勒斯投桃报李,说出了自己魔法的奥秘,“乡下的某些传说中会提到它,这种死灵会在夜间压迫受害者,让人产生幻觉无法动弹。虽然是死灵,但奇奇莫拉大多时候只会吓唬别人,不会真的对人造成伤害。”
“果然是被‘鬼’缠上了啊!”卢伊林苦笑一声,“那我今晚是不是会做噩梦。”
塞勒斯耸了耸肩。“我可没有驱魔的药剂可以给你。”
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让观众们一头雾水。这场比赛,大部分不懂魔法的观众根本没看懂是怎么回事,每一次优劣势的转换都过于突然和意外,直到经别人提醒知道了这场比赛主要是魔法的比拼。
然而,刚搞清楚了这一点,他们又被塞勒斯和卢伊林两人的笑声搞糊涂了——难道这比赛还让两人打出友情来了?
奥利弗伯爵也不明白,他既不懂那些魔法的事情,也难以理解两人赛后的友谊,但这不影响他抓住这个机会——当塞勒斯和卢伊林握手的时候,他站起身用力鼓掌。
“两位优秀杰出又品德高尚的骑士!不论胜负,两位都为自己赢得了荣誉!”
这句话说得恰到好处,贵族们终究是要靠颜面来装点的,他们可以不相信荣誉,但没有荣誉,那他们就无法将自己区别于平民。因而当奥利弗波及起身鼓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之前还在嘲讽、质疑的观众们立刻变得彬彬有礼起来,都微笑鼓掌,为塞勒斯和卢伊林送上这份“荣誉”。
塞勒斯草草挥了挥手,他很清楚这种“荣誉”有多少价值,相比之下,治伤的事情才更加重要。
他刚离开竞技场,早就等着的泽菲尔三两步就赶过来,连忙扶住弟弟,拿自己的手帕替塞勒斯捂住伤口。
“没事吧?如果不行就弃赛,你伤成这样……”
“不用担心的,泽菲尔,我避开了动脉,虽然看着吓人,但并没有流多少血。”塞勒斯安慰着哥哥,然后拿出了卢伊林给的解药,“不过,我暂时确实不方便继续比赛,你能和裁判去说一说吗?把我的比赛延后一会儿,哪怕延后一个小时也行。”
“我会去说的。”泽菲尔心疼的看着弟弟,他们兄弟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即便有财产继承的利益冲突,也不影响他们的兄弟情谊,“我会去找找有没有白神教会的人,如果有他们的治疔魔法的话,你肯定很快就能好起来。”
白神艾尔瑟拉司职生命与繁衍,白神教会的神职人员往往精通治疔魔法,所以泽菲尔会这么说。
塞勒斯没有拒绝,点点头目送泽菲尔离开。
在泽菲尔离开之后,塞勒斯心中默默盘算起来,比武大赛因为经常会有受伤乃至死人的事情发生,所以白神教会的治疔师们几乎是标配。可是,这场比武大会有黑神教会的主教出现,说不定会牵涉到教会同精灵党的政治冲突,白神教会的治疔师会不会来,这背后的态度或许就能帮助塞勒斯稍稍窥探到一点真相。
他脱下皮甲,下午虽然炎热,但风吹拂在汗淋淋的身体上时却格外舒爽。
享受着凉风的塞勒斯忽然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去,一名麻花辫、脸上略有雀斑的女仆捧着一只做工精巧的匣子,躬敬地向自己半鞠一躬。
“塞勒斯大人,小姐吩咐我给您拿一些药品和纱布过来。”
她捧上匣子,但塞勒斯却没有马上去接,而是眉头紧蹙地问道:“你的小姐是哪位?”
略带雀斑的女仆挺了挺胸脯,答道:“奥利弗伯爵之女,福斯佛瑞尔的明珠,美丽而尊贵的伊琳诺小姐。”
塞勒斯眼底的银光闪铄了下,神情颇有些意外。从女仆那骄傲自豪的态度来看,她大概是福斯佛瑞尔家族的心腹,所以提到自家小姐会如此自豪。这叫塞勒斯更加疑惑糊涂,难道那伊琳诺小姐真的看上自己了?
“有劳伊琳诺小姐费心了。”塞勒斯这才接过匣子,打开看了一眼,确实是一些药品和纱布,“请回复小姐,说我非常感激。”
“我会如实答复的,祝您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塞勒斯大人。”
女仆提了提裙摆,行礼的动作非常标准。从其方才的言辞谈吐和仪态举止来看,这绝不是乡下来的穿上女仆服装的村姑,肯定自小就接受了相当标准的礼仪训练,作为主家的心腹来培养的。
大部分贵族家庭都有这样的世仆,哪怕是塞勒斯家这样只剩下800精灵亩土地的小贵族,也有一位服务了超过三代人的管家。这种世仆对于贵族家庭而言,是堪比土地一样珍贵的财富,毕竟能完全信任的仆从,至少得花几代人培养。
但福斯佛瑞尔家族却是这一代才获得的伯爵爵位,因为没有家族底蕴而被嘲讽为萤火虫伯爵,这一家如何会有这样的心腹?
塞勒斯隐隐猜测,福斯佛瑞尔家族恐怕不止是裙带关系上位的暴发户那么简单,他们的背后,很可能还有其他势力的身影。
是教会,还是精灵党,又或是那几位公爵?
塞勒斯依靠在栏杆边上,静静思索着,午后的风吹动他沾血的衣领,脱下皮甲之后,他身上只着一件亚麻衬衣,领口还在比赛中被他扯坏,随风摇摆时遮掩不住少年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胸膛。
衣衫潇洒的英俊少年倚栏沉思,这副图景让看台上的贵妇小姐们无心再去关注比赛,几百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塞勒斯。如果不是公共场合,塞勒斯又不在观众的看台,只怕那些如狼似虎的女人片刻就会撕碎了他,纵然塞勒斯剑术和魔法再高超也难逃此厄。
这些视线太过强烈,很快塞勒斯就感到了后颈发凉,瞥过目光看见那许多幽幽的眼神,顿时吓得他冒出了冷汗。
好在泽菲尔很快也回来了,他还带回了一位白神教会的治疔师,塞勒斯马上跟着治疔师离开赛场,去休息的房间治疔伤口。
“裁判说你今天已经没有比赛了,下一轮轮空,直接参加明天的决赛。”
在休息房间里,听到自己直接参加决赛的消息,塞勒斯自己都愣住了。
“轮空?”
泽菲尔苦笑了下,答道:“上一场比赛你的魔法吓到了其他选手,没人想挑战你,而裁判也认为你的实力已经超过了其他人,可以直接晋级决赛。”
说到这里,泽菲尔顿了下,瞥了眼那位白神教会的治疔师,压低声音道:“我看,你决赛的对手很可能是那位黑钟骑士团的圣骑士。”
塞勒斯点了点头,从他今天一天的观察来看,那位圣骑士显然一直没出全力,实力比其他人都高出一截。
他转头看向正施展神术魔法为自己治疔的白神教会治疔师桑勒克斯。
“执事,您了解那位巴托洛梅奥阁下吗?”
“巴托洛梅奥阁下是一位虔诚的圣骑士,在诺瓦圣城,他的虔诚和他的枪术一样出名。”
桑勒克斯执事看起来很健谈,塞勒斯问了一句,他马上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巴托洛梅奥阁下从小就添加了黑钟骑士团,成为黑衣兄弟,十三岁的时候就在骑士团的比武中击败了一名正式圣骑士,如今已经是骑士团数一数二的高手了,不论是魔法还是枪术的水准都很高,就连黑钟骑士团的团长奥尔比大人都说,巴托洛梅奥阁下是最有资格继承他衣钵的人。”
虽然塞勒斯和泽菲尔这对兄弟对巴托洛梅奥评价很高,但没想到这人比自己料想的更加厉害,这一刻就连一直对弟弟充满信心的泽菲尔都产生几分担忧。
塞勒斯却没有关注胜负的事情,他想的更加深远一些,奥尔比团长的话看似称赞,但却不是任何一位优秀的圣骑士都值得这句话——要当上黑钟骑士团的团长,可不仅仅是靠剑术和魔法水平。
“话说,巴托洛梅奥阁下的姓氏是什么?”
问到这个问题,一直很健谈的桑勒克斯顿了一下,迟疑片刻之后才答道:“巴托洛梅奥·夜祷,这是他的全名,但我们一般不会这么称呼他,只称为巴托洛梅奥阁下。”
“夜祷”,这是黑神信徒私生子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