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子里很安静,巷口一只褐色的野猫,警觉的盯著我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与小猫对视。
终於,老崔嘆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没关係,日子还长,你慢慢考虑。”
“明天记得来上班。”
“对了,你不要再回那个郎各庄了,太远了,明晚开始住我家吧,有地方睡。”
老崔走了,背过去身子的时候,点燃了一支烟,路灯將他的身影拉的很长。
走出小巷的时候,我掏出了一支烟,正低著头点,忽然有人朝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我一激灵,抬头看去,正是他们三个。
原来他们並没有回网吧,而是站在街角偷偷往这边看。
“老崔跟你说啥了?”腾飞问道。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来春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狠狠的朝他脸上甩了过去,猝不及防下,我的手掌还没来得及展开,一拳打在了来春的脸上。
“春哥,你干啥啊?”
来春说:“兄弟,是我不对,我没问明白,但我来春不是玩不起的人,我打你一巴掌,你现在打我,打到你原谅为止!”
“来,打。”
来春抻著头,把脸伸了过来,我一脸不屑道:“都哥们,整这一出?”
这个我是真没往心里去,哪怕我不知道来春之前蹲监狱时又被女人背叛,我也不会生他的气,可来春却是较真了,他说:“你不打,我替你打。”
他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
啪!
啪!
一巴掌打的比一巴掌响,越打越用力。
“哎哎哎!”我和腾飞赶紧上去劝,好说歹说摁住了来春的两条胳膊,这傢伙別看胖,两膀子力气真是够足的,就这两巴掌下去,八根红红的手指印,瞬间在那张肉脸上浮现了出来。
来春这个人,从不弄虚作假。他说要弄死谁,就是往死里弄,他说要打自己还给我,那真是攒足了劲,用他的话来说——人死球朝天。
“春哥,你別打了,一会去网吧请我和腾飞一人一罐咖啡,再加一包烟,这事平了,怎么样?”眼看来春还要挣脱手臂,还要往自己脸上打,我赶紧想出了这个法子。
来春想了想,说:“行!”
承业弱弱的问:“为啥不请我啊?”
来春哈哈一笑,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操,他俩就配抽便宜烟,你嘛,咱俩抽好的!”
这天晚上,我真的好感激老天爷,让我们四人在这青春年少但又孤独寒冷的岁月里报团取暖,互相在远离家乡的陌生环境里找到家的感觉,要不然我们在bj得孤独成什么样啊。
翌日,我並没有早上去天桥口,在网吧里睡醒,洗了把脸后,我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静静的抽著。
说不上为什么,我忽然不想去了。
这份工作就这点好,不用请假,也不扣工资,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的规章制度,你愿来就来,拉到客户配了眼镜就有三分之一的提成。
中午老崔给我打电话了。
“喂,君亮,吃饭了吗?”
“刚吃过。”
“喔,我让娟儿燉了点排骨,你过来吃点吧?”
“不太饿。”
“那我让排骨给你留著,晚上过来吃,阿。”
面对老崔的时候,我大脑是一片空白的,抽完了烟,我这就起身朝著天桥口赶去。
等我到了之后,驀地感觉气氛不太对劲了,他们每一个人看向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有点惊讶?有点偷笑?还有点幸灾乐祸?
可当我与他们打招呼时,他们就会立马恢復常態,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不对劲这事已经传开了!
我大脑嗡的一下,像是脑壳里引爆了一枚炮仗,剎那间整张脸红的像是猪肝,热的如同铁板,我提了下裤腿,蹲在原地点了一支烟,不与他们对视,大脑里快速的想著:这事是谁传出去的?
承业绝对不会。
腾飞和来春吗?
他俩不会这么多嘴的,传出去不光我丟人,老崔也丟人了啊,我可以不在这干,他俩呢?也不在这干了?
抽完了烟,我故意躲开所有人的眼神,起身朝著网吧的方向走,直到远离了天桥口,我紧张的心才逐渐放鬆,可这一刻我是痛苦的,是拧巴的,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晚上六七点的时候,他们三个回来了,我上去就问:“昨天的事,是不是传出去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打算瞒我,点了点头。
“谁他妈那么多嘴啊?!”
腾飞说:“就那个矮骡子,前天你跟老崔往北边走的时候,他看见了,小杰就是从他那打听到你头上的。”
“然后今天早上,整个天桥口的人,都知道这事了。”
来春说:“妈的,今晚干他!”
“別!字是黑狗,越描越丑,打了就彻底被钉在耻辱柱上了,况且打了又如何,解决不了问题。”
承业说:“他妈的,这种贱货就得狠狠揍他一顿!给他打的拖著腿走路!大不了坐牢,谁也別想好过!”
我语重心长的跟承业说:“遇到问题不要脑子一热就急著掀桌子,掀桌子就是为了解决问题,当你掀了桌子,问题又没解决,你不就是个小丑吗?”
“別说打了,就是杀了他,我未必不敢,问题是有用吗?如果只是为了出一口气,那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吧?这世上的脑残多的是,这个泼脏水,那个骂了你,你都非要出一口气,都要跟他们爭到底,你还活不活了?你还有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搞大事业了?”
承业听了我的话,尤其是听到【大事业】三个字的时候,咬紧的牙口逐渐松络,腮帮子上的肌肉线条也不那么明显了。
看到他的变化,我很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对,遇事別著急,先冷静下来再说。”
我快速在大脑里思索著,想了许久,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杰哥昨天晚上没人诉苦,应该跟矮骡子聊天扯淡去了,没想到这一说不打紧,大家脸上都掛不住了。
这事是能往外说的吗? 为了寻求那可怜的认同感,就將自己的丑事往外抖,真就一点脑子都没有吗?
难怪老崔看不上他!
有些“秘密”,当第二个人知道的瞬间,就等於全世界所有人都知道了。
老崔以后路过天桥口都得矮人一头。
“真是蠢猪啊!”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老崔那边我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杰哥又整这一出,我摇了摇头说道:“难干了,我倒不是怕丟人,只是以后肯定有人戳娟姐的脊梁骨,哎”
来春给我递了一支烟,蛮不在乎道:“嗐,人死球朝天,多大点事。谁敢当你面说,咱四个上去就踹他!”
我摆了摆手终结了这个话题,“不说了,玩游戏吧。”
我根本没心情玩游戏,就在我盯著电脑屏幕发呆的时候,网吧门口又出现了一个目光呆滯的男子,习惯性的往我们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看到我们之后,杰哥朝著我们走来,我收回了目光,並且开始登录游戏,我是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连目光都不想跟他触碰一下。
杰哥走到我身后,说道:“兄弟,你出来一下。”
“有什么话,在这说。”我冷声道。
“兄弟你先出来一下吧”杰哥的语气,永远那么软。
他要是给我来横的,我今天还真不鸟他了,但他还是一副乞求的样子,让我有些於心不忍。
腾飞问道:“咋了小杰,有事你说唄,来,坐我这说。”
他站著不动,扭扭捏捏,一副苦瓜脸的样子,好像他那张脸,就是一颗天生的苦瓜,两边的眉梢往下压,嘴唇往下搭,鼻樑两侧还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再加上他总是一副低三下四的样子,属实给我整的没脾气了。
“走走走走走。”我一把甩出去耳机,跟著杰哥出了网吧。
腾飞怕杰哥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紧跟著也出来了。
还是老地方,还是那条漆黑的小巷,我点了一支烟问道:“怎么了,你说。”
“兄弟,你放弃娟儿吧,你能不能把娟儿让给我。”说这话的时候,杰哥的眼珠子明晃晃的,眼球上已经出现了一层光斑,我知道他涌出眼泪了。
“大哥,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抢娟姐!这他妈跟我没关係啊!”
“我知道我知道”
他忙不迭的点头,看起来没啥异常的地方,但下一秒扑通一声,重重的跪在了地上,仰著头说:“你放弃娟儿吧,我离开她,我觉得活著也没意思了,算我求你了。”
“哎!你先起来,杰哥,你先起来再说。”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他抬头看我的时候,泪珠顺著两侧眼角无声滑落。
我双手插进他的咯吱窝里,强行將他架起来,“大哥,你要这么带种,你找老崔啊,那是老崔的女儿,不是我女儿啊,你跪我有个毛用啊,我的好大哥!”
“老崔今天早上已经给我赶出来了,他说要么回去离婚,要么我自己想办法活去。”
“我求他了,他不听,也不理我。”
我內心烦躁的不得了,我心想他不理你,我就有办法了?
“兄弟,你离开娟儿好不好,算我求你了”他又往下禿嚕著,要给我跪下。
我气不打一处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咋动不动就是跪,我要是你老婆我也跟人跑了。”
“起来。”
杰哥起来了,我想帮他擦掉眼泪,但我嫌脏然后双手捧著他的肩膀说道:“杰哥,你认真听,我只说一遍。”
“人活一世,不要总想著倚仗谁,靠山山倒,靠人会跑,你自己拳头不够硬,实力不够强,就会有无数的灾难来找你。”
“苦难只会欺负穷人,爱情也是。”
“我可以离开这里,我可以永远不见娟姐,这都没问题,但要想抢回她,那是你跟老崔的事,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我希望你能像个爷们一样,將来让老崔刮目相看。”
“好吗?”
杰哥认真听了,这是我唯一欣慰的地方,尔后他点了点头,我问:“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他又摇头。
我本来还想给他建议,转念想想,別人最需要的建议就是不要隨隨便便给他们提建议,还是少说为好吧。
“我一会就给老崔打电话,我不干了,我离开这,我去別的地方找食吃。杰哥,至於你的路,你自己看著走吧。”
打发走了杰哥之后,腾飞准备带著我回网吧,我说:“飞哥,等会。”
“咋啦?”他回头看向我。
“我不想干了。”
腾飞很吃惊,“我操,天桥口现在几十號业务员,就你最挣钱,我们这帮狗蛋子天天在那恶意竞爭,现在一个月顶死搞个三千块,我都还没说走,你就要走?”
这又是一个没法解释的问题。
老崔单独跟我说的那些话,我不能拿出来讲,要不然老崔的脸就得掉地上,同时还会伤了腾飞来春的心,这是我不想看到的。
我说:“飞哥,不止你们难,我也难,以前就咱们十几个人,资源全是咱们吃的,现在大家恶意竞爭,几十號人疯狂抢客户,疯狂降价,大家都难受,我我想先休息一下。”
“你要是觉得后边没法面对老崔,你先跟著別的老板干一阵,怎么样?”
“飞哥,你知道徐庶吗?他母亲落在了曹操手里,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他离开了刘备,临走时刘备说:备闻公將去,如失左右手,虽龙肝凤髓,亦不甘味。他对刘备说:我终生不为曹操谋一计。飞哥你也知道,老崔对我恩重如山,我要扭头去別的老板那里做“僱佣军”,我对得起老崔吗?所以我寧愿不干。”
巷子里静了下来,十几秒过去了,腾飞点了点头,“行,先休息一下吧。”
他这个人,很聪明,悟性特別强,他思考问题能站在一个很高的维度往下看,他知道老崔的家事在附近传开之后,我已经没法在这一块混了。
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谣传,尤其是劲爆的野史,越野越好,在他们口口相传中,我已经把娟姐睡了一百八十遍了。
甚至有人传言在店铺老墙的后边,看见我往娟姐襠里塞电动遥控玩具,然后故意让娟姐从杰哥身边路过,甚至有模有样的说娟姐皱著眉头走路打颤颤,以及我在后边偷笑的画面。
我还听承业跟我说过一个更夸张,更下流的版本,这个版本我根本没法讲,太没脸没皮了!
我想不明白这群懒蛋老混子,怎么一到下三路上,想像力就会如此丰富,还传的有鼻子有眼,甚至都亲眼看到了?
这种明摆著用脚趾头说出来的话,偏偏有人愿意用大脑相信,这很不符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