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饭店离开，陈卫东和姚军没地儿去，还是选择回家。
正好今天下雪，就適合躺炕上好好歇歇。
在往车站去的路上，经过了一个厂区。
陈卫东抬头瞅了一眼，门头上掛著『茂泉红杉服装厂』几个大字。
字掉了漆，门柱旁边有几堆乾枯的杂草，也没人清理，整体看著有种破落感。
不过光看这大门修的大小，也能猜到这厂子以前大概率辉煌过。
说实话，他对於红杉厂已经基本没什么印象了，上辈子一共就在里面上了三四个月的班，等他后来坐牢出来以后，红杉厂已经彻底倒闭了。
对於厂里的人和事都记不清，就光记得厂长是个胖子，低头看不见脚的那种，总是开辆桑塔纳，格外囂张，在厂里连剎车都不带踩的。
这会儿红杉厂应该还没倒闭，但是看这破败的样子，估计也是早晚的事儿。
不过这跟自己就没什么关係了，陈卫东站在门口瞅了会儿，刚想走，就看见个男人嘴里叼著烟从里面走了出来。
国字脸，粗眉毛，似乎有一点眼熟，应该是当初在红杉厂的同事。
他本来没想著打招呼，毕竟太久了，压根就认不出来是谁，不过那人看见他以后倒是直接走过来了。
“卫东？最近干嘛呢？”
陈卫东只好停下脚步，给散了支烟：“瞎混呢，到处打点零工，你呢，最近咋样？”
男人嘆了口气：“別提了，之前不是让你们都回家呆著嘛，厂里一共就留了二十来號人，说是还有点县里单位的劳保服要做，等这批劳保服做完，我估计厂子也就黄了，一个订单都没有。”
这年头就是国营厂倒闭的高峰期，管理混乱，人员臃肿，根本就承受不住市场经济的衝击。
但是对於普通工人来说，这就是天大的事。
陈卫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嘆了口气：“这种情况咱也没办法，还是早做打算吧，日子还要过的。”
男人满脸都是愁色，深深吸了口烟：“你说咋就没人救一下咱们厂呢，我看报纸上说现在国家不都鼓励什么兼併收购、承包经营之类的办法来盘活一些经营不善的厂子嘛，咱县里也没见动静，唉。”
陈卫东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厂这么大，得多少钱才能买下来，谁能接的起？”
男人摇摇头：“也是，估摸著还是得下岗，看来得早点想出路了。行，那你先忙著，我回家了。”
“哎，好，慢走。”
见男人在风雪中渐渐远去的背影，姚军踮著脚往红杉厂里瞅了瞅，脸上带了点遗憾：“这么大个厂，倒闭可惜了，我从小就听红杉厂红杉厂，他们的衣服质量其实还蛮好的，就是不好看。”
陈卫东听到这话倒是心中一动。
九十年代国营厂大量倒闭不假，但並不代表著这些厂就完全都是累赘。
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其实还属於优质资產，只是因为经营不善，管理方式不当导致的。
再加上过去一直计划经济，订单、生產全靠分配，因为不用操心销路，自然也就懒得设计新样，养出了一批不思进取的管理层。
一旦放开私营企业入场，弊端立刻就显现出来了。
像红杉厂其实就属於这种，有土地，有设备，有大量有技术的工人，但是所有的订单几乎全靠各个单位的劳保、工装以及供销社和大商店等固定渠道分配进货。
隨著社会风气的开放，人们的审美观念也在改变，可是他们生產的衣服依旧是那么几种款式，保守落后，根本不具备竞爭力，一旦不给分配订单，立马就歇菜。
想到这里，陈卫东不禁有点眼馋。 毕竟他前世就搞过一段时间的服装业，也算是有点经验。
要是这红杉厂归了自己的话，把前世的那些流行款式拿出来，八成能把这厂子盘活，到时候日进斗金可就不是一句形容词了。
但也就仅限於想想了，这么大个厂想接手，没个大几十万想都別想。
自己眼下还在为六千五百块累死累活的奋斗著呢，目標太遥远，想想就得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陈卫东还没起床，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道声音。
“东子，电话！有人找！”
陈卫东家里没有电话，一般给其他人留联繫方式的话都是留的村里小卖部的电话。
这年头就这样，电话还没普及，小卖部往往也承担起村里通讯站的作用。
陈卫东赶紧起床跑出去，回拨过去。
那头很快传来李秋月的声音，带著点急促，还有点兴奋。
“陈卫东，玻璃丝我这边一共有一千九百双，你有时间了来县里看看吧，都在这呢。”
一千九百双！
听到这个数字陈卫东都愣住了，供销社的存货这么猛的嘛，早知道的话还去什么大商店。
不过电话里显然不好问的太细，他只是连声答应道：“好，我马上到！”
掛了电话，付了三毛钱电话费，然后快速跑到姚军家里，將还在睡觉的姚军叫醒。
“快起来，有货了，一千九百双！”
姚军揉著眼睛坐起来，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啥？一千九百双？真的假的？”
“真的！赶紧去县里！”
两人简单收拾了下，就马不停蹄的往县城跑。
到县供销社门口时，远远就看见李秋月站在台阶上，穿著供销社的工装，头髮有点乱，手里攥著一张纸，旁边堆著五个大麻袋，鼓鼓囊囊的，看著像是在点数量。
见他们过来，李秋月快步走下来，小手指了指身后的麻袋。
“我们这只有三百多双，我想著你做买卖肯定要的多，就给其他供销社打电话问了问。
其实本来还能多调两百双的，但是有个供销社的货昨天晚上正好被一个贩子订走了，暂时只能调到这么多了。
你看看，要是不够，我再问问其他县。”
听到这话，陈卫东一下愣住了。
原来不是供销社存货多，而是李秋月从其他供销社协调来的。
看这数量，最起码也得四五个供销社才凑的出来，而且一大早就拉了过来，说明最起码是昨天晚上就联繫了的。
陈卫东看了眼李秋月，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有著明显的血丝，脸上虽然一直带著笑，但那股疲惫感却是抑不住的显露出来。
陈卫东沉默了，这姑娘对他確实好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