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同知大人。
“您可不能走啊!”老仵作钱贵顾不得摔跤的狼狈。
他挣扎着爬起身,伸出双手去拉沈十六的衣袍。
“那妖人他就是个疯子!”
“他这是要把您往邪路上带啊!”他喊叫着。
沈十六并未理会,他只看雷豹一眼。
“传令,回诏狱。”
雷豹没有任何犹豫,沉声应是。
“是!大人!”
几名锦衣卫上前,将吵嚷的钱贵架了出去。
钱贵还在挣扎,口中“妖人”“疯子”的叫骂声,很快消失在院门之外。
画室内的血腥气依旧浓重。
顾长清身体靠在冰冷的墙上,眼帘低垂。
身体发凉,那是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他必须抓紧时间。
沈十六没多言,走到顾长清身边,抬手示意。
顾长清眼皮沉重地抬起。
“走。”沈十六只说了一个字。
顾长清没问去哪,只是点头,他清楚沈十六的耐心有限。
锦衣卫的手段,是刀,是刑,是雷霆之势。
但面对一个被伪造现场,被精巧工具剥皮的案子,这些手段有其极限。
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困惑,一个冷冰冰的现实。
顾长清缓慢迈开步子,拖动镣铐,发出沉重的铁链声。
青布马车驶入夜色。
车内只有顾长清和沈十六,颠簸让顾长清的伤口疼痛加剧。6邀墈书枉 首发
他喉头泛甜,一股铁锈味涌了上来,他死死压下。
马车在一处僻静胡同里停下,顾长清被人架下马车。
一抬头,一座毫不起眼的宅院出现在眼前,斑驳的木门上,挂著一块歪斜的牌匾。
上面刻着“第十三号”四个字。
这不是诏狱,也不是任何顾长清熟悉的衙门。
“这里是何处?”顾长清的声音干涩。
沈十六没有回答,推开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顾长清被校尉架著跟上。
门内,别有洞天。
宅院深处,一座宽敞的大厅灯火通明,这里是巨大的工坊,而非衙门。
巨大的木制齿轮缓缓转动,带动着复杂的机械臂,有规律地敲击,切割。
空气中弥漫着木屑、墨香,还有一丝淡淡的硝石味。
大厅的一侧。
几名身穿青色短褂的匠人正全神贯注地操作著精巧机械。
他们有的在测试机关,有的在雕刻模型。
另一侧。
堆积如山的卷宗被整齐地码放在高大书架上。
几个年轻的吏员穿梭其间,手持笔墨,迅速记录著什么。
这里没有京兆府的喧嚣,也没有诏狱的阴冷。
只有一种沉静,一种专注于探究事物本质的沉静。
“都起来!”雷豹的声音在大厅里炸响。
所有人都抬起头,他们先看到沈十六。
沈十六的出现,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
然后,他们看到被校尉架著的顾长清。
不少人露出疑惑的神情,一个阶下囚,被带到这里?
沈十六径直走向大厅深处,那里摆放著一张巨大的工作台。
堆满了各种齿轮、鲁班锁、木制结构。
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正埋头其中,手中刻刀在木块上精准游走。
沈十六走到工作台前,敲了敲桌面。
青年抬起头。
他看上去二十出头,脸上带着未褪的稚气。
他专注于工件,那种投入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
“公输班,”沈十六的声音很平静。
公输班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沈十六一指顾长清,“他有东西给你看。”
顾长清被校尉松开,他摇晃一下,死死扶住工作台的边缘。
他看向公输班,这个年轻人的专注,让他感受到一丝志同道合的气息。
“我需要你的帮助,”顾长清声音有些沙哑。
公输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们需要找到一件工具,”顾长清继续。
指尖因虚弱而颤动,“一件,剥离人皮的工具。”
此话一出,大厅里的气氛再次凝滞。
公输班没有任何异动,只是更专注地看着顾长清,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这件凶器,必须有三个特点。”
顾长清开始详细描述。
“第一,极薄。”
他抬起手,用手指比划着。
“它的厚度,必须能做到在皮肤与皮下脂肪之间游走。”
“而不是直接切开肌肉,你们平日里用的刀具,都太厚了。”
公输班若有所思,没有反驳。
“第二,极韧。”
顾长清继续。
“从一个人身上剥下整张皮,需要巨大的张力。”
“尤其在关节和肌肉附着点,寻常刀片,即便再锋利,也会崩口,或者断裂。”
“但这件凶器没有,它留下的痕迹,连贯而平滑。”
公输班的指尖在工作台面上轻点。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顾长清竭力压低声音。
“它带有特定的弧度。”
他再次比划,这一次,他用手掌模拟着人体的曲线。
“不是刀刃本身的弧度,是整个工具的弧度,为了能完美贴合人体的四肢、躯干。”
“它甚至需要多处不同的曲面。”
他说完,眩晕猛然袭来,顾长清摇晃一下,他抓着工作台。
公输班的呼吸猛然急促,整个人像被点燃。
他猛地站起身,撞倒了身后的木椅,他死死盯着顾长清。
“等等!”公输班声音激动。
他的手颤抖著,在工具堆里翻找。
“等等!你说的,难道是这个!”
他从一堆纷乱的工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把造型奇特的薄刃,它通体银白,刃身很长。
在灯火下,闪烁著微弱的光,刀片薄如蝉翼。
用手轻轻一拨,还能看到它轻微地晃动。
刀刃本身带着优美的弧线。
那弧度,与顾长清方才比划的人体曲线,几乎完美吻合。
公输班捧著刀,呼吸急促,脸颊涨红。
“这,这是顶级的裱画师,用来揭裱古画时,分离画心与托纸的‘云母刀’!”
公输班解释,他的语速加快,话语激动得几乎变调。
“它薄可透光!韧比牛筋!寻常匠人根本做不出来!”
顾长清怔住了。
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工具形象,瞬间变得清晰。
公输班的描述,与他所有的推断严丝合缝。
剥离人皮,不是杀人。
而是揭裱画作。
就在这时。
一个少女抱着一摞卷宗,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
她看见厅内的众人,身体一僵,少女似乎有些害羞,小声嘟囔著。
“胡一鸣胡画师。”
“他生前最擅长的,就是古画揭裱”
少女的声音很轻。
但在这安静的厅堂内,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沈十六身体绷紧,抓住关键信息,他转身,看向那名少女。
“京城之内。”
沈十六声音沉冷,不容抗拒。
“还有谁是顶级的裱画高手?”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都汇聚到了那个害羞的少女身上。
少女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她抱着卷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