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城门外,简陋的棚户区,现在同样发生着一件事。
在这里住着的人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缕,是从其他城池里逃难来的流民。
现在大家围着篝火,以此来驱散冬夜的寒冷,正转头麻木地看着人群最前方。
一个穿着尚且体面的中年男人,须发修葺齐整,正在振臂高呼:“大家伙,我们难道就待在这城外什么也不做嘛?”
“这里有人刚来几天,有人住了两个月,还有的已经在这城外面呆了一年了。”
“大家转头看看,这里连个挡风的地方都没有,象是人能长期居住的吗?”
“我们每日吃的食物除了野菜还是野菜,连点油水都没有,现在方圆十数里地的野菜都被我们挖完了。”
“这里是大隋,四方城同样是大隋的城池,我们凭什么要被拒之门外,凭什么?”
中年男人指着外边一处乱石堆,言语激愤道:
“这四方城的城主钟瑄,半个月前就许诺我们,说让我们先住进城里一批,可是结果呢?”
“死得死,昏迷更是时常发生,乱石滩上的尸体都已经臭气熏天,而我们连城里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难道等在这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我们必须行动起来。”
中年男子说到这,却见到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附和,都只是麻木不仁的看着他。
这些灾民眼里昏暗,没有一丝一毫的光芒,有些才来几天,就已经在其他人口中认清了这个世道。
去城门口闹事有什么用,那些当兵手里的大刀才不会对我们这些人留情。
中年男人见状,还是不肯放弃,又继续振臂呼吁大家一起逼城。
只是这一次,连起先还愿意听一听的,都不理会他了。
光会喊口号有什么用?
没有兵器,连农具都没有,再怎么样闹事到底都有什么用?
那些城里面的修士,随手一道法术,就能将他们打伤一大片。
这一切都是徒劳。
好不容易聚拢的流民,顿觉没了兴致,本来日子就苦,还要不断提起,吵闹抱怨着回了各自帐篷。
吃的食物少,没精神,只能多睡觉。
同样是这一个夜晚,信件如同细雨,从淮南道一处修仙势力发往各地。
信件内容很简单,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明阳仙府,淮南道,速来。”
这些信件都是用法术加持过的,加之淮南道位处大隋腹地,很快便能送到。
于是令练气、筑基下修,以及无数山下凡人毕恭毕敬的一幕发生了。
接连三天,不论昼夜,各地上空都有流光划过天际,无数人跪在地上磕头,生怕惹怒了仙人。
而引起这场‘流星雨’的始作俑者,正在四方城里一家客栈的楼顶。
陆湛斜靠在屋顶瓦片上,偏头看向身边——温俭让眉眼低垂,眼框红彤彤的,显然才刚刚哭过,她偏头不解道:
“师尊,为什么这么早就要故意露出尾巴,让那些势力知道我们在这?”
“久则生变,今夜的四方城可不安生。”陆湛目光望着城主府的方向。
那里有着一道不那么弱的气息,即将紫府了。
“前后不过提前两天的事,我这辈子也活够了,不差什么。”
陆湛双手枕着脑袋,言语洒脱。
温俭让望着陆湛这番模样,心中愁丝如同缠绵的细雨,整个人说不出的失落。
如今师尊故意露出行踪,恐怕等那些紫府聚集在此,最多三五日,到时候自己就得对师尊出手。
不仅是要对师尊出手,更要杀死师尊。
每每想到将来那日可能发生的场景,温俭让满面愁绪,一种无法言说的可怖感叫她终日心神不宁。
陆湛:“过几日我会在城外寻一处无人的地界,在那等着找上门来的修士,这段时间你就先在城中住下,等听见动静,在动身赶来。”
“如今我就象是根快要燃尽的蜡烛,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少还能再斩杀几个稍弱些的紫府。”
“师尊,如果那日我下不了手怎么办?”
温俭让忧心忡忡,但绝不是担心自己没法杀了师尊取得投名状,只是不想失去师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天下哪有叫弟子杀师尊的。
这和杀父何异?
陆湛坐起身子,呵呵笑道:“傻徒儿,师尊本来就要死了,与其被那些紫府斩杀,不若死在你手上。”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陆湛很少打趣,可是见弟子这副作态,又觉得温俭让的压力其实也很大。
自己是仿真,所以可以一死了之,不用去管身后事,而在弟子温俭让的眼中,却是要去亲手杀死自己最亲近的人。
“师尊,我是不是很不好,不仅帮不上忙,还要连累师尊,叫师尊死于我手。”
温俭让笑不出来,只是趴在陆湛肩头痛哭流涕,好端端一张清冷美人脸,现在五官却因哭泣而皱成一团。
“温俭让,你很好,”陆湛将手置于弟子头顶,轻轻抚摸着其柔顺的发丝,转而正色道,“你坚韧、聪慧,心思敏捷,这几日陪我游山玩水,事事做得体贴,其实我很开心。”
陆湛将头凑近些,与温俭让四眼相对,淡淡清香袭来,这般距离下,他能看清弟子瞳孔中的自己。
女子心思敏感,常患得患失,而自己上一世也没谈过恋爱,对于如何哄女子欢心,其实不太明白。
陆湛不愿让弟子更加神伤,临了又补充一句:
“天下哪里找你这样好的弟子。”
温俭让闻言抬起脑袋,脸上满是泪痕。
“你别骗我,师尊。”
陆湛用指腹将温俭让脸上的泪痕拭去:“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见她眉头松展,陆湛又从怀里面取出一枚印玺,这是早就准备好的,印玺四四方方,白玉铸成,不过拇指大小。
“以后等我不在了,这枚印玺就当作是我还陪在你身边。”
陆湛将印玺翻过面,露出章底,下面用小篆刻着五个字——‘山水有相逢’。
“等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着,要是想起我,就看看这枚印玺,山水有相逢,说不定哪一天我们还能再见面。”
温俭让接过来,月光下,印玺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师尊。”
“我在。”
“我可以躺进你怀里吗?”
温俭让小心说着,她不清楚世间有没有轮回转世,真能象师尊所说再见面嘛?
现在她什么也不愿意想了,只想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感受一回师尊的体温,将之牢牢记在心里。
客栈屋顶,男子张开臂膀,将身旁的清冷女子搂紧怀里,两人依偎着抬头看天上月亮。
皎月团团,人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