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海方才还站的笔挺的身板顿时佝偻了下来。
这不是畏惧,只是他显出了本来面目。
指望一个流氓装企业家,而且要连续装满24小时?
太难了。
只见他拿右手拇指扣了一下鼻翼,眼望地板踢了踢鞋尖,径直朝老爷子走去。后排人群里,三个一直没说过话的男人走出来,跟在他屁股后面。
温如海一边走,一边伸出双手,满脸堆笑。
“失礼失礼!有眼不识泰山,没发现您才是那尊真佛。”
老爷子只扫了他一眼,目光仍旧落回我身上。
等到温如海离老爷子只有五步远的时候,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从老爷子身旁迎上去,伸直左臂,示意他不要再靠近了。
温如海不为所动,仍旧笑着往前拱。
两个黑衣人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
“马鹿野郎、消えろ!”
“眼瞎了吗?!滚远点!”
温如海朝身后摆摆手,安抚了那三个蓄势待发的小弟。
“呦呵,居然真有日本人。”
说罢,他没再往前走,却也没离开,就站在原地,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老爷子来。
如果我没理解错,这也是找茬打架的信号。
看到这一幕,我竟然有些释然,温如海没变,骨子里还是那个温如海,一言不合就想动手。
但这里是灵堂,逝者就停在一旁,怎么能动手呢?
我试着给老爷子递眼色,老爷子轻轻摇摇头,反过来瞪了我一眼,而后目光越过我的头顶,直奔我身后而去。
我下意识的扭回头,四下看了看,身后没什么变化,只有大厅远处那道沉重的深色墙帘微微抖动着。
此时,在刘建新的身边也聚集了几个年轻人,他们低声交流着什么。
刘建新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胸口上比划了个菱形(或者是正方形),年轻人神情严肃的给他展示了手机上的画面,刘建新眯起眼,像看数学老师留下的板书一样、仔仔细细的看完,脸上露出了惊讶地神情。
老爷子撇了撇嘴。
刘建新隔空向老爷子点头致意,吩咐了年轻人们几句,便让他们回到人群中。
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师弟,”刘建新离开前排,来到我身边,用告诫的口吻说道,“我知道你在气头上,作为同门,我也很生气,但咱们不能动粗,尤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啊?”我吃了一惊,“这从何说起啊?我腰上挨了一刀,别说主动打人了,随便挨一下就得下去陪李老师。”
刘建新皱起眉头,朝老爷子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难道那他不是在帮你?”
“我看不象。”
老爷子不时就给我一个刀子般的眼神,恐怕帮我是假、杀我是真。
“那他至少是在帮小闫吧?”
“或许,但我觉得他更象是来帮李老师的。”
“何以见得?”
“如果不是为了还李老师以清白,他干嘛不放闫启芯走?”
刘建新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刘师兄,你和李老师关系最密切,李老师在日本有没有故交啊?”
“不清楚……”他叹了口气,“怎么会闹成这样,全乱套了。总之,你最好控制住他,别让他乱来。”
“他不会听我的。”我气笑了,“他要是能听我的,还能容的了温如海在这里胡来?我一早就请他把这帮人都踹出去了!”
刘建新没听完就急了。
“都这个时候了,我可没心思跟你玩躲猫猫!能不能对那老爷子施加影响,你比谁都清楚!我可警告你,绝对不能打架,别因为一时的义气毁了李老师最后的心血!温如海今天带的这些人明显经过精心挑选,全部都是西岭片区旧改计划中心怀不满的利益相关方!最可怕的是:虽然他们的利益诉求是纯粹的自私自利,但在表面上看却是合情合理。想象一下,假如这件事因为暴力冲突进入公众视野,舆论会有什么反应?政府的公信力会受到怎样的损失?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展开?你能承担得起这份责任吗?!”
一番话说的我汗流浃背。
拆旧厂房、建学校、扩大就业面、改善老旧社区居住环境……哪一条不是“堂堂正正”的理由?政府凭什么对这些诉求“拳脚相加”??
一旦传出去,不用多想,肯定炸锅。
“所以,”刘建新拍了拍我的肩膀,“算我这个做师兄的求你,如果你能做到,就请那老爷子尽快放闫启芯离开!少了这个风暴眼,咱们得处境就能好很多。”
“确实做不到。”
我摇摇头。
他盯视着我的眼睛,仔仔细细的看了半天,最终又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想也是。地位太悬殊了,指望你能影响那个人,恐怕也是做不到的事。”
我回过头看了看,温如海似乎已经意识到了对手的强大,开始逐步往后退了。
“我猜,那老爷子堵着门,无非就是想要个说法,给李老师讨个公道。”我说,“既然李智勇说过,照片是从他爸爸的手机里弄出来的,那就把李老师的手机拿来看看,一切不就都清楚了?”
“你就不担心这事是真的?小闫如果真的和李老师有过什么,你又如何自处?”
刘建新的眼神里忽然闪过一丝狡黠,那是带有私人性质的调侃。
“让你看出来了啊。”我尴尬的笑了笑,“不过,我对她有想法是一年前的事,而且从没有过行动……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真的,我也只能认了——输给恩师,不丢人。”
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
“得了吧……大家都是男人,这事儿不丢人,什么事儿丢人?可惜,目前李老师的手机在警方那里,是重要证据,咱们拿不到,也没法确认照片的真伪。”
我想到潘警官。
可惜他已经离开了。
“临时打电话找他们询问一下,行不行?”
“一来一回,周期太长,根本来不及。”刘建新摇摇头,“我们需要的是眼下就能拿的出的证据,否则,再拖下去,李老师‘师德败坏’的形象就会变得根深蒂固,到时候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哎,我说,”温如海再次恢复了笔挺站姿,那架势,俨然一副为民请愿的人民企业家,“李教授的儿子都说话了,那这些照片的真实性你们应该相信了吧?”
刘建新的表情僵硬了起来,他似乎是束手无策了。
我攥了攥拳头,是死是活,只能赌一把了。
“师兄,”我说,“你有师母的电话吗?”
“没有,突然要她的电话干嘛?”
“李智勇说过,师母去澳大利亚定居是因为闫启芯,对吧?那就意味着,只要打一通电话,我们就能请师母出面作证。”
“证明什么?”
“证明李老师确实出轨了。”
“什么?!胡闹,你这是在帮倒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