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朱猛
冷香园。
听涛阁。
那间温暖如春的寢室里,蝶舞正在梳头。
她把漆黑的长髮细心梳了一遍,脸上重新洋溢出了笑容。铜镜中映出的容顏,比往日多了几分生气,少了几分疏离。
曾经的她是没有心的,剩下的只不过是一副麻木的躯壳和一双腿。因为她对外面的那个世界已经完全没有企望,完全没有留恋。
她的这双腿就好像是象的牙、的香、翎羊的角,是她生命中最值得宝贵珍惜的一部份,也是她所有一切不幸的根源。
一如果没有这么样一双腿,她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会活得更幸福些
但眼下————
感受身后熟悉的气息,蝶舞下意识依偎向了那个让她感到温暖的身影。
林平川伸手拥著蝶舞,轻声道:“只要你愿意,可以一直留在这里,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这里绝对没有人能来打扰你!”
蝶舞人美,舞美。
她的存在,简直与当年小李飞刀时代祸乱江湖的林仙儿一般。
只是她们两个人,有著明显的区別,林仙儿外表完美,但內心扭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以自己美丽的身体来游戏人间,征服男人,超强的征服欲使她不顾一切地释放自我。
林仙儿遇到过不少钟情於她的好男儿,其中最为有名的便是飞剑客,只是她未能及时醒悟,最后被得知真相的飞剑客所拋弃。
林仙儿最后醒悟,却自弃娼寮。
但蝶舞————
你只听她的名字,便知道这是一个柔弱女子的名字。
她容貌极美,又有一手动人心魄的舞姿,但她却与林仙儿的性子截然相反,她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但又身不由己。
但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往往在他人眼里习以为常的东西,反而是你永远难以企及的东西。
蝶舞亦是如此。
“谢谢你!”
蝶舞仰起头,看著上方男子醉人的硬朗线条,这一刻她的心都好似酥了一般,旋即轻声答道。
长安城最有名的酒楼是“长安居“。长安最有名的茶馆也是“长安居“,只不过长安居酒楼和长安居茶馆是完全不同的。
“长安居,大不易。
要开这么样一家酒楼茶馆也同样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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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居酒楼在城西,园林开阔,用器精雅,木扶疏问有十数楼阁,每一楼每一阁的陈设布置都华美绝伦,饮食之佳,更令人讚不绝口。
长安居茶馆在城中,在城中最繁荣热闹的一条街上,价格公道,经济实惠。
而且无论茶水饮食麵点酒菜,每样东西的份量都很足,绝不会让人有吃亏上当的感觉。
朱猛与雄狮堂八十八名死士,已经几乎包揽整个一楼。
那些经常来长安居酒楼光顾的常客,自然看出朱猛一行人来者不善,所以自从清晨开始,长安居便不再有其他客人前来。
朱猛对此毫不在意,他只是再等,再等卓东来与司马超群现身。
但这两个人都比他预料的还要有耐心,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现身,但朱猛也有耐心,一个像他这样的復仇人,同场都很有耐心。
他不怕被人找到,他正在等著大驃局里的人来找他。
没有人敢问朱猛,“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为什么不一口气杀进大鏢局去”
朱猛当然有他的理由。
—一长安是大鏢局的根据地,长安的总局里好手如云,司马超群和卓东来的武功更可怕。现在他们以逸待劳,已经占尽了天时地利。
雄狮堂的八十八名死士没人喝酒。
每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斗志都很激昂,用不著再用酒来刺激。
他们每个人的背后都有血红刀衣,看到他们头缠的白巾,看到他们脸上的杀气,每个人都看得出这些陌生的外地客绝不是来喝茶的。
他们要喝的是血。
仇人的血。
这时候已经有一辆发亮的黑漆马车在长安居的大门外停下。
霎时间,这辆马车的出现,便几乎引起了一眾人的目光。
朱猛反穿著熊皮袄,他身形消瘦宛如一头病虎,也冷冷盯著停在酒楼外的马车。
很快有道人影走出了马车,来人一身玄衫,身姿挺拔,容貌俊秀,他刚一现身,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朱猛也不例外。
但他很快就要转过去头去。
因为他等的是司马超群与卓东来,这两个人他都认识,而那人明显不是卓东来二人。
若是换做以往的时候,遇到这等人物,朱猛定然免不了要上前结识一番,但眼下不行,因为他还要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办。
比如为了钉鞋。
一想起钉鞋,朱猛的心莫名刺痛起来。
明明是苦寒风雪时分,朱猛却將衣襟拉得更开,仿佛想要让这刀锋般的冷风刺入他心里。
蝶舞,你会不会去为別人而舞
朱猛儘量不去想她。
蝶舞的舞姿虽然令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可是现在却已被钉鞋的鲜血冲淡o
他发誓,绝不让钉鞋的血白流。
然而很快一股很轻,很轻的脚步声,轻而震动————
但就是这股脚步声,却是好似牵动了朱猛的心魂。
但朱猛却没有动。
因为他的全身仿佛都已僵硬,变成了一具已经化成了岩石的尸体。上古时死人的尸体。
很快林平川与蝶舞二人便携手踏入长安居,冷香园虽好,但待久了,再好的酒菜,都会失去了吸引力。
况且林平川很想看看接下来卓东来的计划是什么,用女人消磨男人的意志,让他在大战之前精神变得鬆懈。
这对於世间大多数男人而言,都是一个极为有用的办法。
林平川甚至也不例外。
但好在他已练成神照经,神照经真气本就是集天下之至纯,秉天下之至妙。
而他大成之后,只需稍稍运气,自身四肢百骸,每一处都有精神力气勃然而兴,沛然而至,甚至头髮根上似乎均有劲力充盈。
且还不提他还兼具血刀经————
朱猛最终还是没有克制住,他的目光望向了前方。
只见他曾经日思夜想的蝶舞,眼下正如同一个幸福的小女人摸样紧紧依偎在那个玄衫男子怀中,这一幕————
这一幕对於朱猛而言,无疑於最痛苦的一件事!
就在朱猛目光投来的瞬间,蝶舞似乎有所感应,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朱猛所在的方向。那一刻,她的目光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
朱猛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胸腔中跃出。他下意识挺直了脊背,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光—她还记得他!
然而那抹讶异转瞬即逝。蝶舞的目光很快又恢復了平静,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她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朱猛,连一丝停留都没有,便又专注地望向身旁的林平川,嘴角甚至还带著浅浅的笑意。
这一瞬间,朱猛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握著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双曾经炯炯有神的虎目,此刻写满了震惊、痛苦和难以置信。
任何一个男人都绝对忍受不了这一幕,绝对!
林平川自然早就感受到了朱猛的目光,但他根本毫不在乎,毕竟谁又会去一条丧家之犬计较呢!
林平川与蝶舞坐在了距离朱猛不远处的桌子上,蝶舞目光从来没有离开林平川半步,待店家上好酒菜后,蝶舞已细心为林平川斟满酒。
看著这一幕,朱猛心如刀绞,他寧愿自己现在就死掉,也不要目睹眼前会令自己痛苦的东西。
但他眼前还不能死!
就在朱猛强忍痛苦之时,他身后一个虬髯大汉猛地站起身来。这人名叫铁雄,是雄狮堂的老弟兄,曾多次见过蝶舞与朱猛在一起的场景。
“蝶舞姑娘!“铁雄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你可还记得我家堂主可还记得当年在洛阳牡丹下,你是如何
”
他的话未说完,朱猛猛地抬手制止:“铁雄,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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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猛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目光依然死死盯著蝶舞,仿佛要將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铁雄不甘地瞪了蝶舞一眼,但还是悻悻坐下。整个酒楼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雄狮堂的眾人无不怒视著蝶舞,仿佛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蝶舞却恍若未闻,依旧专心地为林平川布菜斟酒,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朱猛的心在滴血,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大仇未报,他不能因私情误了大事。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將目光从蝶舞身上移开,重新聚焦在酒杯上。酒水中倒映出他扭曲的面容,那里面写满了痛苦与决绝。
起码在为钉鞋报仇之前,他必须忍耐。
酒楼內的气氛一时凝滯如冰。
然而平静並未持续太久。另一个名叫石虎的壮汉猛地拍案而起,他是钉鞋生前的至交,此刻眼见蝶舞对朱猛的漠视,怒火再也压抑不住。
“好个忘恩负义的女子!“石虎怒吼道,“既然你负了堂主,就別怪我不客气!
”
他不敢对蝶舞出手,却將矛头指向了林平川。只见他身形暴起,一拳直取林平川面门。这一拳含怒而发,力道刚猛,带起一阵劲风。
林平川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就在拳风及体的剎那,他手中的筷子轻轻一拨一带。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接著是石虎悽厉的惨叫—他的手腕已被生生扭断,软软垂下。
“雄狮堂的人,就这点本事“林平川淡淡开口,语气平静得令人心寒。
石虎抱著断腕跪倒在地,冷汗涔涔而下,却咬紧牙关不再出声。
这一刻,朱猛猛地抬起头。他眼中的痛苦与挣扎尽数化为骇人的凶光,那张本就憔悴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好!好!好!“朱猛连说三个“好“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伤我兄弟,夺我所爱,今日我朱猛若再忍让,岂不愧对雄狮之名!”
他缓缓起身,反穿的熊皮袄在空气中盪开,露出结实的胸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林平川,里面燃烧著骇人的杀意。
“拔出你的剑。“朱猛的声音低沉如雷,“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资格动我朱猛的女人和兄弟!”
林平川缓缓抬眼,目光如电:“一个区区丧家之犬,又有何资格向我开口”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就在这时,蝶舞突然站起身来。她的脸色苍白,眼中却带著决绝的光芒。
“公子无需向他解释!“她的声音清脆如冰碎,却带著刺骨的寒意。她转向朱猛,眼中带著决然之色:“请您自重。我从来就不是你的女人。”
朱猛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蝶舞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朱猛心上:“从前不过是迫於形势,不得不虚与委蛇。如今我遇到了真正值得託付的人,还请朱堂主莫要再纠缠。”
她转向林平川,眼中瞬间盈满柔情:“我的心,我的人,从来都只属於林公子一人。”
最后,她看著朱猛,语气淡漠如陌路人:“请朱堂主忘了从前的事吧。那些逢场作戏,当不得真。”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精准地刺入朱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逢场作戏好一个逢场作戏“朱猛喃喃自语,突然仰天狂笑,笑声中却满是苍凉与绝望,“我朱猛为你倾尽所有,换来的竟只是一句逢场作戏!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进发出骇人的凶光,那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
“拔出你的剑!“朱猛的声音嘶哑如野兽咆哮,“今日你我,只能有一人走出这长安居!
”
整个酒楼顿时杀气瀰漫。雄狮堂八十八名死士齐齐握住刀柄,刀锋出鞘的声音不绝於耳。
而林平川依旧从容地坐在那里,轻轻握住蝶舞的手,唇角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