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总是有上了年纪人而缺少的锋芒与锐气。
李世民叹了口气。
“你说的对。”
“若是当初,朕还有年轻时候的热血,辽东战役,定不至于如此。”
“不过,说来说去,这些也都是事后的话了,可惜当初你没有在朕身边。”
李世民抬眼再望着刘承,似笑非笑:“所以,这些话,不算功,救不了你祖父。”
“至于你说的,要为朕踏平高句丽,那也等到你长大了再说吧。”
“到时候,若是你真的做到了,朕定会为你祖父平反,恢复一切生前名声。”
刘承深深作了一偮。
“陛下也说了,为我祖父平反。”
“既是平反,是不是就代表着陛下心里也清楚,我祖父,背负冤情?”
李世民没有回答。
只是静静望着刘承。
“其实,陛下为何要处置我祖父,甚至不惜背上昏聩的名声,草民心里清楚,百官心中,也都清楚。”
刘承摇摇头,叹息道。
李世民挥挥手,直接让王德把后面的话全都给咽了回去。
他想要看听听,刘承还能说出来什么话来。
刘承缓缓直起了身子,双手垂下,微微仰头,迎著案台锦榻上李世民的目光。萝拉晓税 首发
“陛下,正所谓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水流无限是······侬愁。”
“江水涛涛,排山而去,可山永远是山,不是江水随便能改变的。”
“太子年幼,可魏王已在千里之外。”
“当初,是陛下给了朝臣之错觉,给了天下人之误导,太子,是陛下之爱子,魏王,何尝不是我大唐皇子?”
“江水选山而绕行,乃是天地亘古不变之道理。”
“他们有错,错在陛下这座高山仍在,就开始考量下座山的事,但,这个错,万万罪不至死!”
“因为,陛下我大唐最高的山,只要陛下这座山在,不管江水如何绕,也绕不出陛下这座山的范围,他们也不敢绕出陛下这座山。”
“不管当初选择太子也好,还是追随魏王也罢,正所谓,长江之水灌溉了两岸数十州之田地,黄河之水同样也灌溉了数十州两岸之田地。”
“不能因水清而偏用,自然,更不能因水浊而偏废。”
“自古,皆然。”
“绕太子这座山也好,还是绕魏王这座山也罢,可终归是在绕着陛下这座高山!百水争流,本也是水之常态,只有如此,方能奔流不息,川行不止,永葆江水清澈不成死水,也保两岸涛涛之声不绝于耳。”
“只要山高地广,就算先有偏绕,可最终还是围着最高的山缠绕。
“更何况,天下之事,英明无过于陛下,故,草民还请陛,明鉴!”
刘承高音响彻于整个甘露殿。
不过,甘露殿中,却再次陷入了沉默。
武媚娘瞅著刘承,心中着实吃惊的厉害,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才不过十四五的少年郎,体内竟有这般的胆魄和见识。
评价高句丽之战,鞭辟入里。
这番话的道理,更是深入浅出,令人颇为回味无穷,再加上那首小诗的点缀,更是画龙点睛。
如果自己是陛下,听了这番话,怕是这少年郎说什么都会应什么吧。
只是可惜,自己不是陛下。
她看了眼李世民,想了想,小声开口:“陛下,看在这少年郎一番赤诚的份上,不妨饶了他祖父的命,赶回家去种田算了。”
李世民看了眼武媚娘。
“朕不知道是谁教给你的这番话。”但最终,李世民并没有接武媚娘的话头:“但你知不知道,你如此评价太子和魏王,足以斩首,陪你祖父去。”
“陛下,这话,没有人教草民。”
“草民一阶罪臣之孙,全长安对草民皆是避之不及,谁又能如此推心置腹呐?”
刘承笑了一声,身子站的如同利剑出鞘般笔直:“但,陛下如此说,草民也心甘情愿。”
“其实,陛下心中究竟在担心什么,草民心里一清二楚,保证大唐江山顺利过渡,永昌万年,不仅是陛下的心愿,亦是草民之望也。”
“只是,草民不理解的是,陛下还不到五十春秋啊!汉武帝五十岁的时候,刚刚发布《求贤诏》,亦是有气吞万里如虎的气魄,陛下怎就开始如乡下财主那般,交代起来身后事了?”
这话一出,不仅仅是王德脸色再次变了,连武媚娘也是一惊,赶紧朝刘承狂甩眼色,颇为焦急的让刘承快快认错求罚。
这话,太刺激了。
别说陛下了,就连他们听着都有点受不了!
“陛下,刘家小郎怕是为了祖父,一时昏了头。”
“还愣著干什么?”
“快快跪下!”
武媚娘厉喝。
王德深吸口气,已经准备好了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就当场让人把刘承拿下的准备。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李世民却情绪没有丝毫波澜。
他就静静看着刘承。
两人对视著,时间好似凝固。
“因为,朕,老了。”李世民说出这话的时候,刚才不错的状态一下子就快速泄了下来:“朕有些累了。”
“你,走吧。”
王德和武媚娘赶忙搀扶著李世民趴下。
“还不快走?”武媚娘呵斥一声。
刘承的手掏进了怀中。
“来人!”王德可以说是同时喝道。
顷刻间,甘露殿上,站满了玄甲卫和金吾卫,闪著寒光的长枪,齐齐对准了张承。
“刘家小郎,不要做傻事。”王德双眸充满阴霾,死死盯着刘承的动作。
李世民已闭上了眼睛,仿佛任何事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刘承很平静。
手里拿着麻饼和承装着酒精的瓷瓶。
“这麻饼,是来时,我的婢女塞给我的,说是等我接回祖父的时候,一起吃。想必祖父这些天,肚子肯定很饿。或者说,留给我和祖父,一起上路的时候能把肚子填饱。”
刘承把手里的麻饼轻轻放到了脚边,双手捧著瓷瓶,举过了头顶。
“陛下,草民从来没有想过,说几句话,就能改变陛下的初衷,陛下所站的位置,终究是比草民要高上很多很多的,故而能看到很多草民看不到的地方。”
“还记得刚才,草民说的,要以功来换取祖父自由吗?”
“这瓷瓶里的东西,就是草民要交给陛下的‘功’。”
“痈疽虽难,可却巧了,草民手里的酒精,刚好能够克制。”
无他。
就在刘承声音落下的刹那,已趴在锦榻上的李世民,竟骤然爬了起来。
自然后背恶疮被扯动,疼的他满面狰狞。
但丝毫不妨碍他死死盯着刘承手里的酒精,浑身颤抖。
有疼痛的缘故,但更多的却是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