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裹紧了身上的大氅。
就算房间里已有一圈炭盆,可他仍感觉浑身发冷。
这种毛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呐?
房玄龄记得很清楚,是从陛下立晋王李治为太子的那一天。
当时,房玄龄就好似自己被人整个浸入了冰窟。
从那一天开始,这毛病就一直跟着他,不过,那时候还能忍受。
又是什么时候加重的呐?
房玄龄同样记得很清楚,是听到陛下沾染了痈疽重病的时候。
从那之后,这毛病就愈发的严重了,到了现在,似是已病入膏肓,再无痊愈的可能。
就算梁国夫人卢氏特意还请来了药王孙老神仙诊治,可孙老神仙仍是没有太好的法子,至于原因,房玄龄心里一清二楚。
因为,这病是从心内而发,扩散于四骸。
甚至到了现在,房玄龄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病入膏肓,还是朝局形势对自己而言病入膏肓。
陛下快不行了,太子要登基了,长孙无忌一飞冲天,关陇豪强跟着鸡犬升天,魏王被压制于均州,魏党残破不堪,原本跟着摇旗呐喊的河北山东门阀立马改投了门庭,背叛了魏王······
第一次,房玄龄感觉到了无力,他呆愣的望着院内已凋零的各种斗艳花丛,双眸发直。
是管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出神。
房玄龄身子仍是一动不动,只是眸子闪了闪:“讲。”他的声音很轻。
管家躬身:“刘洎的孙儿,求见公爷。”
“不见。”房玄龄一口回绝,算不上多白的眉角轻挑:“不是说了吗?这些天,老夫谁也不见。”
“公爷所说,老奴谨记,只是,这孩子······”管家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房玄龄何其人也,他微微侧过头:“他说了什么?”
“公爷,他说,如果公爷再不出面,下一个遭殃的就轮到勋国公了。”
房玄龄胡须猛地一抖。
管家的声音有些发颤,喉咙呜咽。
“说下去!”房玄龄低喝。
“这孩子还说,他有涉及到太子的事,要当面告诉公爷。”管家把声音压到了最低。
房玄龄眉角疯狂的抽搐,连带着嘴角都在跳动。
当前,天下任何事于他皆是浮毛,可只有太子之事,让他不能淡然。
房玄龄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在诈自己,但是,他对于勋国公张亮的预测,却同样很符合他对事态发酵的预测。
房玄龄稍稍有点不敢相信。
管家见此,试探著问道:“公爷,是不是小孩子在胡闹?老奴这就让人把他轰走了去。
“不。”房玄龄抬起手:“让他进来吧。”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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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见到历史上著名的人物。
以至于,现在他望着眼前的房玄龄,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见刘承从进来坐下后,就愣愣一直盯着自己,动也不动,好似坐禅。
这让房玄龄心里忍不住感慨一句:后生可畏。
天底下,见到自己能像这小子般如此淡定的后生,万不存一,就这份淡定,就足够担得起自己的评价。
“刘小郎,今日来见老夫,可为何事?”又等了一阵子,见刘承仍没有开口的意思,房玄龄服气了。原想着让这小子先开口说话,可没想到,竟是自己先沉不住气,输了先手。
“哦!”刘承从出神中缓过来,赶忙行礼:“不敢瞒房公,晚辈特来叨扰,就是为了阿翁之事。”
房玄龄轻轻叹了口气:“虽说老夫和刘公交好,可刘公得罪了陛下,惹了众怒,就算是老夫也无能为力啊。”
“小郎应该知道,陛下身染重疾,痛苦无比,就算是老夫也是战战兢兢,谁敢多说一句话?”
老狐狸,真是一点不接茬。
刘承心里骂了一句,不过他也没有时间再和房玄龄绕圈子,阿翁这会怕是一只脚都要入鬼门关了,再耽搁下去,等双腿全进去,就算是有天大的本领也拉不回来了。
“房公,这个时候了,就别说废话了。”
“你帮我救阿翁,不仅仅是救阿翁,而是救勋国公,救万千魏王党官员,也是救你房氏自己。”
刘承盯着房玄龄,直接点破了窗户纸。
房玄龄仍是摇头:“勋公对陛下忠心耿耿,谁说就一定会事发?至于魏王党,老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一定!”刘承说的斩钉截铁。
“勋国公乃是房公你一手举荐,也是魏王党不多能和军方有关系的人物。”
“他一死,本就开始心散的魏党,就彻底垮了,到时候房公,你想拉都拉不起来!”
“我阿翁死了,张亮死了,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位高权重,一个比一个尊贵荣耀,可他们都死了,房公,你说,还有谁敢给魏王,敢给你老卖命?”
刘承死死盯着房玄龄。
房玄龄饮了口茶,没有说话。
刘承深吸口气,见此,继续道:“现在,你活着,赵公不敢动你,动房氏。可等你死了呐?你老的身子,现在越来越差,就是因为晋王成为了太子吧。”
“你执掌尚书台十数载,赵公被你们挡在朝堂外十数载,现在,赵公得势,你说,你死后,房氏将如何?”
“房氏可有人能当赵公的对手?能当新皇的对手?”
“房公,队伍若是失了心,可就不好带了啊。”
刘承继续循循善诱。
房玄龄放下茶杯,给刘承也斟上了热茶:“现在,人心就已散的差不多了。”
“不,房公,之前是因为魏王得陛下宠爱,身旁聚集的那些人,都是投机分子,想要得从龙之功这般泼天富贵。”
“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现在还剩下的这些,才是真正有战斗力的真正魏党中流砥柱。”
“而这些墙头草,他们倒向了太子,对咱们而言,何尝不是好事?总比关键时候倒戈要强的多吧!”
“房公,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说的对不对,你心里也清楚。”
“救下阿翁,咱们未尝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就算扶持魏王难,可只要太子不是晋王,咱们也赢了,不是吗?可对于赵公他们,只要登基的不是晋王,他们就是输的!!!”
刘承声音激动。
正所谓,想要感染别人,就得先把自己给感染了,自己都不相信,怎么让别人相信呐?
房玄龄苦笑一声,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望着热茶:“没办法了。”
“谁说的?”刘承双手按著案桌,屁股微微抬起:“房公,我问你,废太子是因为什么被废?”
房玄龄顿了下:“众所周知废太子做的那些事。”
“不!”刘承直接摇头:“这些都只是表象罢了,房公,我问你,天下安有十七年太子乎?”
房玄龄的眉头骤然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