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天叙、张天祐的死讯，像阵带着腥气的风，刮遍了太平府内外。
可奇怪的是，除了那些跟着他俩从濠州出来的老部下掉了些眼泪。
营里头大多人，该干啥干啥，连丧事都办得悄无声息，透著一股子心照不宣的利索。
没过两天，朱元璋的将令就下来了。
原先打着“郭”字旗号的兵马，全被打散了分到各营。
徐达手下多了两个千户，汤和也吞并了一部，连常遇春这刚犯过错的，都分到了几百号人马和一些辎重。
常遇春在自己营地里，看着新补进来的兵卒和堆起来的粮草，咧著嘴，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花子，拍著常遇霖没受伤的那边肩膀。
“瞅见没？遇霖！这才叫实惠！死两个碍眼的，咱兄弟们就能多吃口肉！”
他那股子土匪分赃的得意劲儿，毫不掩饰。
常遇霖心里却明白，这肉，是带着人血味的。他低声提醒：“哥，上位这般动作，怕是怕是小明王那边，会有说法吧？”
“小明王？”
常遇春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韩林儿那娃娃，在亳州享他的福就得了！这刀头舔血打天下的活儿，还得看咱上位！他敢有啥说法？”
正说著，外头亲兵来报，说李善长李先生来了。
常遇春赶紧收敛了些，迎了出去。
李善长还是那副文士打扮，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可眼神里却透著精明。
“常将军，气色好多了。”
李善长寒暄道，“上位有令，命各部加紧操练，整备军械，尤其是水师船只，务必在月底前完备。”
“李先生放心！咱这儿绝不掉链子！”
常遇春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弟兄们手早就痒痒了！就等著上位一声令下，去剁了陈野先那叛徒，拿下集庆！”
李善长笑了笑，没接他这杀气腾腾的话茬，转而看向常遇霖。
“遇霖小哥伤势如何了？
上位时常问起，说你此次探路破城，又预警陈野先之患，颇有见识。”
常遇霖忙谦逊道：“李先生过奖，咱就是瞎琢磨，运气好蒙对了一两回。”
“诶，年轻人，不必过谦。”
李善长捋了捋胡须，似是无意间提起，“如今郭、张二位不幸罹难，我军中正值用人之际。
遇霖小哥既有才智，当好生历练，将来必有大用。”
这话听着是勉励，常遇霖心里却是一动。
李善长这是代表朱元璋，在进一步确认他们常家的立场，也是在暗示未来会有重用。二八看书徃 追嶵芯蟑截
送走李善长，常遇春摸著下巴，咂摸道：“这老李，话里有话啊。”
常遇霖点点头：“哥，上位这是在收拢人心，也是在做攻打集庆的准备。
咱们得跟紧了。”
“那还用说！”常遇春眼睛一瞪，“老子早就等不及了！”
接下来的日子，太平府像一架开足马力的战车，疯狂运转起来。
江边船坞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日夜不息，新造和修复的战船排成了长龙。
校场上，杀声震天，新老士卒混编在一起，由老兵带着，演练阵型，磨合厮杀。
常遇春把他那套悍勇作风带到了练兵场上，要求极其严苛，动不动就鞭子伺候。
但他也有一样，从不克扣军饷，缴获了财物也真分给手下，所以兵卒们虽然怕他，倒也服他。
他营里的兵，那股子凶悍气，眼看着就比其他营浓重几分。
蓝玉跟着他姐夫，更是如鱼得水。
这小子天生就是块打仗的料，狠劲十足，学东西也快，几个月下来，马上马下的功夫都长进了一大截，在年轻一辈的军卒中，隐隐成了头领人物。
只是那眼神，也越来越像他姐夫，看人时带着股不加掩饰的桀骜。
常遇霖的伤总算好利索了，后背留下道长长的暗红色疤痕。
他没回亲卫营，朱元璋似乎忘了他这茬，他也乐得清闲，每日就在各营之间转转，看看练兵，瞧瞧船坞，偶尔跟他哥和徐达、汤和等人聊聊天。
他说话不多，但偶尔几句关于阵型、关于后勤的点拨，总能让人眼前一亮。
徐达看他的眼神，也渐渐从看待晚辈，多了几分真正的看重。
转眼到了八月初，溧水、溧阳方向传来捷报，徐达亲自带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克两城，扫清了集庆南面的屏障！
消息传回，全军振奋！
常遇春在自己营里大摆宴席，虽然只是些普通的肉食和浊酒，但气氛热烈。
他端著个海碗，跟手下那些粗豪汉子们碰杯，唾沫横飞：“瞅见没！徐大哥就是厉害！
这下好了，集庆就他妈是个没壳的王八！就看咱啥时候下嘴了！”
底下人轰然叫好，个个摩拳擦掌。
常遇霖坐在他哥旁边，脸上也带着笑，心里却在盘算。
徐达拿下溧水、溧阳，意味着攻打集庆的最后一道障碍被清除。
按照历史，朱元璋很快就要亲自挥师东进了。
而那个导致郭天叙、张天祐身死的陈野先，虽然叛变，但他侄子陈兆先还领着残兵在方山，与逃到集庆的蛮子海牙互为犄角，仍是心腹之患。
“哥，”常遇霖凑到常遇春耳边，压低声音，“陈野先虽然死了，可他侄子陈兆先还在方山，手里还有兵。
打集庆的时候，这人不得不防。”
常遇春正喝到兴头上，闻言把碗往桌上重重一顿，酒水溅了一桌子：“陈兆先？哼！他叔是个反骨仔，他能是啥好鸟？
等老子碰上，一刀一个，全送他们叔侄团聚！”
他这话声音不小，周围几个千户、百户都听见了，纷纷附和：
“将军说得对！宰了那帮反复小人！”
“正好拿他们的人头，给咱祭旗！”
群情激昂，杀气腾腾。
常遇霖看着这一张张被酒精和战意烧红的脸，知道再劝也是徒劳。
乱世之中，仇恨和杀戮是最直接的动力。
宴席散后，常遇霖独自走到江边。夜风吹拂，带着江水特有的腥气。
对岸，集庆城巨大的黑影在月色下轮廓模糊，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他知道，一场比太平府之战更加惨烈、决定未来天下格局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而这一次，他不能再只是一个被动的看客，或者一个侥幸生还的伤兵。
他必须做点什么，为了他哥，为了蓝玉，也为了尽可能让历史的血，流得少一些。
他转身，望向朱元璋大帐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
上位，下一步，你究竟会如何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