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场边沿,几名哨骑策马匆匆奔至正在故意拖延重新整军之事的几个僕从军部落族长跟前,朝著他们大声喊道:“传耶律都统令:夏军强弩之末,势不能久,望诸族快快领兵围攻,覆其铁,如此则西夏败定矣!回去后我定在圣主跟前为诸族邀功,討赏求恤;
若此战不胜,我敌鲁古也无顏回见圣主,寧愿战死於此,介时圣主震怒,非我所能顾及也。
喊罢,那几名契丹哨骑拨马就走,让几名聚在一处的部落族长面面相。
半响,其中一人终於回过神来,气得骂道:“敌鲁古这是在威胁我等!难道今日我各族的损失还不够么?”
其余几名族长纷纷附和,一个个气愤填膺。
要知道他们十几个僕从部落今日一战死伤超过一万五千人,比辽军主力的伤亡重地多,究竟为何导致,其实这些族长们也心知肚明,知道耶律敌鲁古是拿他们的战士消耗夏军的兵力,以儘量减少其魔下契丹与汉人军士的伤亡。
但知道归知道,他们也只能听从耶律敌鲁古的命令。
若不从,那就等同反叛,残虐的契丹人立刻就会派出精锐军队去镇压,甚至是赫赫有名的铁、铁林两支铁甲重骑,將视为叛乱的部落攻灭。
迄今为止,被契丹人攻灭的草原族群不计其数。
因此,诸族长不敢明著违抗耶律敌鲁古的命令,只能故意拖延重新整军的时间,以免再次被耶律敌鲁古招去廝杀。
没想到,耶律敌鲁古竟用他自己的生死来威胁他们就范。
“快看,党项人的铁杀到敌鲁古后阵了等会,那是敌鲁古的帅旗?这该被禿鹰啄死的混蛋,他真的要去拼命了。”
隨看一名族长抬手指向耶律敌鲁古的后阵处,其余诸族长仔细一望,顿时就慌了。
要知道,他们这些部落都依附於辽国,所居地被划为辽国上京道北阻卜部,大概在薛灵哥河、乌鲁古河、土兀刺河一带,此次出兵伐夏,则归入西北路招討司,由乌古敌烈统军司都统耶律敌鲁古率领。若这个主帅今日战死,而他们这些人却还活著,辽主会如何对待他们?
素有“残虐”之名的契丹人,也就对待汉人较为和蔼客气一些,拉拢汉人辅佐其治理偌大的辽国疆域,但而对於其他种族,契丹素来不好相与一一就连李元昊也称“契丹残虐”,可想而知。
毫不夸张地说,若今日耶律敌鲁古果真战死,除非他们也战死,那就无事,但倘若他们侥倖活著,事后辽主必然会惩罚他们,介时顺从则死,不顺从,那就身死族灭。
想到这里,这些族长们呆不住了,虽说气得破口大骂,却也不得不率领魔下残余的族兵,驰援耶律敌鲁古,不求困杀西夏铁军,但求耶律混蛋相安无事,如此他能保住性命。
而与此同时,正在主战场指挥作战的耶律敌鲁古的副將耶律仆里,在得知西夏铁竟突破了后阵的武刚车时,亦慌忙派將领耶律韩里率三千余正军回援本阵。
平心而论,此时耶律仆里与耶律斡里的处境其实並不乐观,魔下两万正军拼耗地只剩下万人,原本已將夏军的势头压住了,没想到西夏的铁军一出面,夏军士气暴涨,竟开始对他们展开反攻。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此时本阵处又出了变故,他辽军预备许久的武刚车,竟是没能將西夏的铁鷂隔绝,最终还是被其突破了防线。
主战场与本阵同时出现变故,耶律仆里也无可奈何,只能一边收拢防线,且战且退,一边催促耶律斡里率军队去救援本阵。
相较那十几名部落族长率领的僕从军,耶律斡里回援的速度更快,只不过二三百息的工夫,他便率三千正军抵达了本阵,正要撞到没藏讹庞所率夏军的尾巴。
那就杀吧。
“杀!”
隨著耶律斡里一声疾呼,三千正军从后方袭击没藏部军的尾端,双方廝杀成一块。
但没藏讹庞本人却不在那,此刻他正在队伍的前头,在契丹人用武刚车布下的罗网中与辽军廝杀。
当然,这里所说的罗网,自然是针对野也浪罗所率铁军的。耶律敌鲁古不惜用自己为诱饵,总算是將那约两千五百余铁军困在了阵中。
可偏偏没藏讹庞率领的军队从外部杀入,即从一眾武刚车的背后杀来,这辽军以武刚车布下的罗网对这支没藏讹庞部的夏军丝毫起不到效果,为防止其与围困在罗网內的铁鷂军里应外合,附近的辽国正军亦是英勇奋战,与夏军杀得难捨难分。
隨即,那十几名部落族长亦率数千僕从骑兵赶来驰援,这令没藏讹庞、野也浪罗二人不约而同地有些慌了。
倒不是忌惮那数千骑兵,毕竟那些阻卜骑兵装备简陋,他魔下同等人数的步军就足以將其击败或者逼退。
二人之所以心慌,只是因为铁军被辽军以数百架武刚车布下的罗网给困住了,虽说暂时人马尚有作战的体力,但也维持不了多久,撑死也就约一香的工夫,若在这一烂香的工夫內不能斩杀耶律敌鲁古,令在场辽军都认清战败,一旦铁军人马体力耗尽,到时候那就只能任由契丹人宰割。
於是没藏讹庞心急如焚地与野也浪罗匯兵一处,一见面便急不可耐地问道:“来此途中我见到不少铁户体,不知具体伤亡几何?”
“少则二百余骑,多则三百余骑,无暇细顾。”野也浪罗一脸心痛道。
他所说这二三百骑铁的战损,大多都发生在首次衝击武刚车的防线时,因战马撞到铁索受到重创,屈膝倒地,连累背上的铁军士也难以倖免,虽稍作抵抗,却也很快就被一拥而上的辽军乱兵戳死,可谓是死地相当屈。
“二三百骑?”没藏讹庞惊地险些倒抽一口冷气。
毕竟他夏国倾尽举国財力,也不过才打造了三千铁军,上回卫县之战,他铁几乎毫髮无损,没想到今日竟一口气就折损二三百骑,可以说十队少了一队,这对已將夏国视为他没藏家之物的没藏讹庞如何能不心痛。
不过眼下也不是心痛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平復了一下心神,隨即问野也浪罗道:“你可知耶律敌鲁古何在?”
“就在那处。”野也浪罗抬手指著一个方向道。
顺著其所指的方向看去,没藏讹庞不消片刻就找到了耶律敌鲁古的身影,因为后者既没有藏,也没有躲,就站在距离他二人仅百余步的其中一架武刚车上,一手扶车,一手持剑,瞪著双目大声鼓舞著魔下辽军的士气。
在其背后,其“乌古敌烈统军耶律”字样的旗帜迎风招展。
好胆识!
没藏讹庞暗暗称讚了一声,隨即问野也浪罗道:“铁鷂可还有体力?』
野也浪罗点头道:“冲一回的力气应该还有,只是—”
没藏讹庞仿佛是猜到了野也浪罗心中顾忌,在略一思付后果断道:“试著冲一回,若不能斩杀敌鲁古,便叫铁沿著我军来时通道撤离,我会叫人替他们断后。”
野也浪罗猛一点头,在拨马的同时大声呼喊十名队长的名字,隨即指著远处的耶律敌鲁古大声下令道:“斩下敌鲁古首级!”
那十名队长此时正率军士与涌上前来的辽军步卒混战,听到命令,立即捨弃了附近的辽军,径直朝著耶律敌鲁古所在杀去,沿途横衝直撞。
见此,辽將萧慈氏奴一边奔向耶律敌鲁古,一边高呼提醒后者。 事实上耶律敌鲁古早瞧见铁衝著他而来,在左右护卫面色大变劝他后撤之际,哈哈大笑道:“来得好!事已至此,唯有奋击,不是他死,便是我亡!—-诸位,与我一共奋战!”
只见他站在武刚车上举剑高呼,丝毫没有后退之意,从旁数百上千辽军士气大振。
而下一瞬,铁军便已杀近,只见这些精挑细选、较寻常党项人更为悍勇的铁军土,此刻也已意识到身处於胜败关键,心中发狠的他们豁出命朝著武刚车间的铁索撞去。
就像赵肠之前说的,铁索坚固,但固定铁索的车身则未必。
只见在几名铁军士的有意为之下,他们一头撞上了耶律敌鲁古所在战车两侧的铁索,隨看那几名铁军士怒號出声,连番用马撞击战马马腹处的重甲,战马吃了力,受了惊嚇,猛地发力向前一蹄,只听咔一声,车身处连接铁索的厚板竟被扯碎,只是外头还有牛皮犀甲包裹,一时间未能全部拽出。
见此,那名铁军士索性弃了兵器,双手抓住铁索奋力一拽,配合膀下战马,但听一声皮革撕裂的声响,那根铁索连带著前段的铁环以及一小块碎模板,被硬生生拽了出来。
但隨即,这名铁军士就因为战马受创,或者发力,连人带马栽倒在地,被附近的辽军用乱矛戳死,鲜血涓涓渗出铁甲,虽死不坠於地。
亲眼瞧见这几名西夏铁的悍勇,耶律敌鲁古亦是面露震撼之色。
此时,他身旁响起一声惊呼:“都统小心!”
耶律敌鲁古猛地转回头,骇然看到另一名西夏铁已衝到他所在的战车旁,举刀將他奋力劈砍。
“鐺!”
耶律敌鲁古提刀挡下,顺势斩向对方脖子。
奈何那名铁脖颈间有铁甲片串成的顿颈,耶律敌鲁古奋力砍去,竟被弹开。
不愧是铁鷂!
就在他暗自感慨之际,他护卫中有人一跃跳上了那名铁身后,反握手中短剑,狠狠朝看头牟顿颈的缝隙处,一剑刺入其脖颈。
那名铁浑身一振,临死前斜睨了那护卫一眼,一把拽住了其手臂。
下一瞬息,这二人一骑侧翻於地,在地上足足颳了半丈,撞倒了好几名辽军才堪堪停下。
耶律敌鲁古忙去照看那名英勇的护卫,亲眼看到后者瘫坐在地,除了受到惊嚇,看似並无大碍,他这才放心,伸手將其拽了起来,拍拍其甲胃大声讚誉。
类似的例子,不计其数,儘管西夏铁悍勇,且人马都披有重甲,但在空间如此狭隘的乱军横衝直撞,速度难免也提不上去。
而失去速度的重骑兵,杀伤力自然是大打折扣。
大概前后半柱香的工夫,儘管耶律敌鲁古就在尺之遥,但因为从旁有辽军兵將奋不顾身地保护,西夏的铁始终是未能得手,反而自身有折损了大概百余骑。
远远看到这一幕,没藏讹庞悵然嘆息,知道铁的体力终归还是见底了,以至於杀伤力越来越弱。
见此,他果断朝野也浪罗喝道:“撤!叫铁鷂撤!”
野也浪罗也已注意到铁已是强弩之末,顺从地下令撤退。
而眼见西夏的铁向后撤退,耶律敌鲁古也猜到这支铁甲骑兵已人疲马乏,大喜过望地喊道:“铁力尽矣!铁鷂力尽矣!不趁灭杀此西夏铁鷂,更待何时?”
说罢,他竟弃了武刚车,提著剑翻身上马,身先士卒前来追击。
似是受到他的鼓舞,亦或是眼见夏军败局已现,附近辽军的士气再次提升,好在没藏化庞亲率本部军队挡下,替铁军断后。
铁军这一撤,整个战场的局势瞬间明了,辽军各部各军皆士气大振,奋力反推战线,而夏军则显得后继无力,纷纷四散溃逃。
包括没移皆山,也在看到铁后撤的那一刻果断撤退。
一时间,战场上所倖存的约两方余夏军全线溃败,人数仅稍稍较多的辽军则趁机追赶掩杀。
看到这一幕,於战场边沿处观战的没藏氏与没移娜依面色发白,眼中满是哀伤。
见此,赵肠宽慰二女道:“放心,辽军追不了多远,今日这场仗,双方其实都精疲力尽了——”
话音刚落,文同亦有感而发地感嘆道:“就差了那么一线啊———”
“是啊。”
郭逵、种诊、种咨、种諤等人纷纷点头附和。
鑑於辽军过於雄壮,他们心底亦稍稍倾向於希望西夏贏得胜利,但很可惜,夏军的表现从头到尾都无可指摘,奈何铁军在最后一刻体力耗尽,未能斩杀耶律敌鲁古,从而导致夏军全线溃败。
这种结果,就连他们都感到可惜。
好在辽军的伤亡也不小,甚至算上僕从军的话,可能比西夏还要多,倒也勉强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只是贺兰山保不住了,至此辽军可以驻扎在山上,居高临下俯视周遭,摊粮城也好,兴庆府也好,周遭一切动静尽在辽军眼目———”范纯仁摇头道。
果然,在少许的修整后,残存的辽军趁看胜势杀上贺兰山,新败的夏军无力阻挡,弃营而走,辽军顺势攻占了夏军的营寨,隨即攻入贺兰山上的离宫,將宫內的財物、宫女,尽皆收刮而去。
远远看到那些宫女被契丹人掳走,没移娜依嚇地小脸惨白,浑身颤抖,毕竟若不是没藏太后的关係,她这会儿无疑就在离宫內,十有八九也会被契丹人掠走。
“莫怕。”
赵肠轻轻將她拥入怀中,隨即眺望著远处的辽军,陷入了深思。
平心而论,截至目前为止,西夏的表现已经相当不错,只可惜国家体量不及辽国,每每都要以寡敌眾,铁军虽是一支奇兵,但辽军又怎么可能次次都叫西夏出奇制胜?
这不,这次耶律敌鲁古就用武刚车给西夏上了一课,最起码造成了四、五百名铁的战损,连全套盔甲都带不回来的那种,堪称损失惨重。
好消息是,入冬在即,且辽军又总算是扳回了一局,替辽主挽回了顏面,按理来说直至入冬,辽军应该不会再有什么行动。
而这就意味著,他有一整个冬季可以暗中支援,最起码让西夏有足够的钱粮继续和辽国死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