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暘率大军抵达韦州的次日下午,韦州知州卫鹿派往兴庆府的信骑,亦抵达了西夏国都,
將“赵肠擅自领兵犯境”的消息稟告於国相没藏讹庞,令没藏讹庞大为震怒。
也难怪,毕竟赵肠此举確实是冒犯了西夏的顏面,若非西夏正遭辽国討伐,没藏讹庞甚至可以拿此事作为藉口討伐宋国。
但反过来说,赵肠也恰恰正是捏准了西夏此刻无暇他顾,才敢毫无顾忌地领兵越境。
果不其然,没藏化庞在发了一通火后,终是没敢下令韦州或静塞军司派兵將赵肠所率宋军驱逐,气闷闷地进宫將此事稟告於妹妹没藏氏,即没藏太后。
在听完兄长的奏报后,没藏氏双眉微皱,隨即轻笑道:“好个胆大妄为的小郎—-他既然已率军至韦州,那便叫韦州好生接待吧。”
“就这么算了?”没藏讹庞带著几分恼意道。
没藏氏一脸慵懒,反问道:“否则还能怎样?派兵驱逐?算了吧,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击退契丹的大军”
没藏讹庞口不言,显然也知道利害。
当日,卫鹿派来的信使连夜赶回韦州,传达没藏氏与没藏讹庞的意见。
信使在经过整整一天一宿的急赶后,终於九月初五正午回到韦州。
当时卫鹿正站在韦州城头,眺望宋军正在修建的营寨。
他身旁幕僚低声道:“据监视宋军的骑兵来报,赵肠这路宋军借修筑营寨之名,尽派魔下骑兵四处勘察,塬上塬下,皆无疏漏,所图怕是不小。”
“喉。”卫鹿闻言轻嘆一口气。
幕僚所言,他又岂会想不到?只不过眼下他西夏处境不妙,他亦不敢质问那名少年,否则別说似那名少年般毫无顾忌地派骑兵勘察他韦州周边一带地形,光是领兵犯境,便足以叫他派兵驱逐。
正说著,一名夏国小校匆匆来报:“知州,你派去兴庆府的信使回来了。”
卫鹿一听,忙命人將那名信使召至城头。
只见信使一脸疲倦地见到卫鹿,从怀中取出一份公函,递给卫鹿。
卫鹿接过后拆开一瞧,脸上露出几丝惊讶,
“兴庆府怎么说?”身旁幕僚好奇问道。
卫鹿表情古怪道:“太后与国相欲亲自来韦州会会那少年,在此之前,命我等好生招待,不可失了礼数。”
身旁眾人闻言一愣:太后也要来?
“要派人告知那宋国小帅么?”幕僚问道,
卫鹿琢磨片刻,嘿然道:“等太后与国相到了再说。
而与此同时,身在渭州的杨守素,也终於收到了卫鹿的消息,又惊又怒的他,连忙去见高若訥。
在见到高若訥后,杨守素愤慨地质问道:“高相公,敢问那位赵副使此刻身在何处?”
一听这口气,高若訥便猜到了缘由,假意道:“他在环州平叛。”
杨守素气得浑身发抖,怒道:“高相公何以相欺也!今日我得韦州来报,那赵肠小小帅率万军侵入我夏国境內,敢问贵国意欲何为?!”
“这不可能!”高若訥脸上也露出惊色,忙唤入一名元隨道:“快,立刻前往镇戎军,探一探赵副使是否还在平玛、贝玛二处。”
眼见高若訥也面露惊慌,杨守素心中的火气与惊惧稍稍减了几分。
事实上他最担心的就是宋国出尔反尔,趁著辽国兵犯他夏国,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但倘若是某人擅做主张,这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当日傍晚前,高若訥派出的元隨回来稟报:“相公,赵副使不在平玛、贝玛二处,在下反覆追问,冯知军才透露实情,早在数日前,赵副使便领兵往夏国境內去了,说是想近观西夏与辽国的大战,顺便借道討伐別勒部落“啊?”高若訥又惊又怒:“如此大事,冯文俊为何不报?!”
“听赵副使临行前有言,冯知军不敢报。”
“岂有此理!”高若訥大发雷霆,发了好一通火,这才一脸尷尬对久等在旁的杨守素道:“叫杨中书瞧笑话了,这事—这事—实在是对不住。”
此时的杨守素已经冷静下来,眼见高若訥一脸尷尬,他甚至有些同情对方,摆摆手道:“高相公言重了,当务之急是派人追回赵副使,若因赵副使的行为造成两国的误会,这就不好了。”
“对对,杨中书所言极是。”高若訥假意答应,当即唤入两名元隨道:“你二人再去镇戎军,
叫冯文俊派一营骑兵追赶赵副使的军队,叫赵副使即刻收兵返回平玛。”
“是!”那两名元隨拱手而去。
问题是,追地回么?
当然追不回,毕竟这本来就是做戏给杨守素看的,无论是高若訥还是冯文俊,皆是如此。
甚至於,就连杨守素本人也怀疑高若訥是否能令那赵肠撤军,犹豫问道:“若是那位赵副使不遵高相公之令,那该如何是好?”
高若訥咬咬牙,最终泄气道:“唯有上奏朝廷,请官家下旨约束那小儿。”
听到这话,杨守素欲言又止,心中颇为同情高若訥,点点头感慨道:“既如此,我先叫人传讯於韦州,免得韦州误会。
“多谢杨中书体谅。”高若訥假意感谢,
两日后,即九月初七,杨守素派出的使者抵达韦州,將他所知的情况告知卫鹿。
事实上,卫鹿在仔细监视了赵肠这路宋军足足两日后,也不认为赵肠此番犯境是为趁火打劫,
但杨守素的信还是让他鬆了口气,笑著谓左右道:“万幸,杨中书已探明此事,非是宋国授意,而是那赵肠擅做主张。”
既是个人行为,而不是宋国朝廷授意,那確实不是什么大事。
况且赵肠那过万大军连攻城器械也无,威胁不到韦州。
正说著,有小校匆匆来报:“启稟知州,太后与国相遣哨骑前来报讯,称太后与国相即將抵达韦州。”
卫鹿精神一振,忙领著韦州府衙的官员出城十里相迎。
大概等了半个时辰左右,西夏太后没藏氏与其兄西夏国相没藏讹庞果然在数百骑兵的保护下姍姍而来,只见那没藏氏虽是女流,却不似中原女子的娇弱,单人单骑驰骋於队伍最前方,率领一乾女骑率先来到相迎的队伍前,继而翻身下马,动作利索,可谓是英姿讽爽。
瞧见那张妖艷的面孔,卫鹿咽了咽唾沫,赶忙低头,高呼道:“臣卫鹿,恭迎太后,恭迎国相。” “免礼。”没藏氏一边撩了撩吹乱的头髮,一边隨口道,態度颇为温和。
话音刚落,没藏讹庞亦领骑兵赶到,坐跨在马上扫视了一圈前来相迎的人群,问卫鹿道:“那赵肠小儿现今身在何处?”
卫鹿恭敬道:“此子抵达韦州之后,便命其魔下宋军於韦州城东七八里处修建营寨。臣不知太后与国相之意,也不敢擅做主张,只能暂时默许其所为。”
“宋国那边怎么说?杨侍郎可有什么消息传来?”没藏氏柔声问道。
卫鹿赶忙回道:“回太后,杨侍郎派人传来消息,据他所言,此乃那赵肠擅做主张,高若訥事先似乎並不知情。且高若訥再三向杨中书保证,称他宋国绝无趁火打劫之意。不过——“
“不过什么?”没藏氏问道。
卫鹿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据臣这几日所见,那赵肠以修建营寨名义,派魔下骑兵勘察我韦州一带地形,怕是也別有所图。”
“哼!”没藏讹庞冷笑一声。
而没藏氏皱皱眉,不过倒没说什么。
稍后,没藏氏与没藏讹庞隨同卫鹿等人来到韦州,到卫鹿命人为他兄妹俩准备的府邸,沐浴更衣。
待沐浴更衣后,没藏氏与没藏化庞又召卫鹿探问那赵肠的底细。
卫鹿恭敬答道:“此子底细,臣所知的亦不多,大多是听杨侍郎昔日途径我韦州时提及。据杨侍郎所言,此子似乎是宋主跟前宠臣,年仅十五六岁便官拜从六品,此番为宋廷特派陕西的经略招討安抚副使,虽为高若訥的副手,但那高若訥却不能约束。虽入陕西不久,但似渭州的张亢、镇戎军的冯文俊等,皆唯此子马首是瞻甚至於,种世衡之子、范仲淹之子,皆在此子帐下听用。”
“范仲淹之子?”没藏兄妹面露惊讶,毕竟西夏没几个不知范仲淹的。
“是。”卫鹿点点头道:“是范仲淹家中次子,名叫范纯仁,当前在那赵肠身边担任机宜文字,臣这两日与此人见过,確实是温文尔雅、进退有度,不坠其父之名。”
“那那个赵肠呢?”没藏氏好奇问道卫鹿闻言脸上露出微妙之色,摇头道:“远不如范纯仁。子甚是傲慢,观其言行,似是对我大夏有诸多轻视,兼之又恨我大夏—,恨我大夏昔日曾袭扰陕西宋民,对此多有成见。”
“哼!”没藏讹庞冷哼道:“你且派人去请他,就说我请他用宴!”
“是。”卫鹿拱手而退,当即派手下一名小校前往宋营。
此时赵肠正在尚未修成的营寨中视察营寨的修建进展,不多时便见郭逵亲自领著一行人前来,
为首似是一名汉官,身后跟著几名禿顶的党项骑兵。
未曾他发问,郭逵便率先稟报导:“赵帅,这几人是韦州派来的使者。”
赵肠微一点头,转头看向那名汉官,后者上前几步,堆著笑容道:“在下卫珣,见过赵帅。”
“韦州知州卫鹿是你何人?”
“乃在下族兄。”
“哦。”赵肠点点头,隨口问道:“韦知州遣你来,莫不是有什么要事?”
“是这样的。”卫珣拱手道:“我国太后与国相今日来到韦州,听闻赵帅年少有为,欲请赵帅赴宴。”
听到这话,赵肠身旁范纯仁、文同、种诊、王中正等人纷纷侧目,想来这几人也都猜到,对方这是专程衝著赵肠来的。
就连赵肠本人也心知肚明,思付半响后故作不耐烦道:“我此前有言,此次领兵过境无意对你西夏不利,何以反覆前来试探?还是说,你等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威胁恐嚇一番?”
卫珣脸上笑容一僵,汕汕道:“赵帅误会了,太后与国相併无此意——“
赵肠轻哼一声,转身看向正在修建营寨的魔下禁兵,送客之意十分明显。
见此,种诊上前对卫询道:“尊使,请吧。”
卫珣无奈,只能忍著气转身离开。
直至卫瑜走远,种諤这才疑惑对赵肠道:“赵帅何故拒绝邀请?”
“宴无好宴。”赵肠摇摇头道:“辽军攻入西夏境內已不止一月,那没藏讹庞不坐镇兴庆府,
思索退敌之策,却亲自跑来韦州,分明就是衝著我来的。相传此人素来对我大宋抱有敌意,此番请我赴宴,多半免不了一番威胁恐嚇,万一介时我与他爭吵起来,他一怒之下將我扣下,我找谁去说理?”
“不至於吧?”种诊惊疑道赵肠耸耸肩道:“按理来说是不至於,但万一呢?我为何要將自身性命寄於他人之手?”
“郎中所言极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王中正忙在旁附和道,
他们一干御带器械是最不希望赵肠犯险的。
范纯仁、文同等人仔细想想,也觉得赵肠说地有道理,毕竟前往韦州城確实不如呆在军中安全。
“就怕有损景行名声。”文同担忧道。
赵肠闻言笑著道:“我的人设本来就是狂妄傲慢,且不喜西夏,何损之有?”
“这倒是。”
眾人释然而笑。
稍后卫珣回到韦州,將赵肠的原话传达於没藏氏与没藏讹庞,没藏讹庞大为震怒,怒道:“黄口小儿,我好心请他赴宴,他竟如此倔傲!真是岂有此理!”
相较盛怒的没藏讹庞,太后没藏氏却没多少不满,轻笑道:“这小郎倒是聪慧,一眼就看出兄长与我的意图·—
说到这里,她起身道:“既然他对我等有防范之心,不愿前来赴宴,我等便去他军中。”
“太后!”眾人大惊失色,却见没藏氏环视眾人道:“你等觉得他会趁机扣下兄长与我?若是这小郎果真对我大夏心怀恶意,无论他趁机扣下我兄妹,亦或暗助契丹,我大夏此次都逃不过国灭一途;反之,若他像他说的那样並无恶意,自然也就不会加害兄长与我。”
“呢—”卫鹿等人面面相,但却也挑不出错来。
“兄长的意思呢?”没藏氏转头看向没藏讹庞。
没藏讹庞思付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毕竟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见赵肠一面,免得与辽军决战时有后顾之忧,为达到目的,自然也少不了威胁恐嚇。
眼见兄长点头认同,没藏氏脸上笑意更浓,吩咐道:“卫知州,劳烦你叫人准备酒菜,派人送往宋营,我与兄长先行一步前往宋营去见见那赵肠小郎。”
“—是。“”
半个时辰后,卫瑜再次来到宋营,告知赵肠没藏氏与没藏讹庞欲亲往宋营见面一事。
这份胆气,令赵肠也是颇为惊讶,遂亲自带人出营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