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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字,从孙志高的口中轻轻吐出,落在陈文的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但他的内心,却在一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县令师爷,亦称幕僚。
地位不高,没有品级,不算正式的朝廷官员。
但其权力,却非同小可。
上佐县令,处理一县之文书、钱粮、刑名。
下结乡绅,调解地方之纠纷。
可以说,师爷,便是一个县令真正的心腹与智囊。
孙志高此刻提出这个职位,无疑是对他能力的最大认可。
也是一次赤裸裸的招揽。
更是对他的一次考验。
接受,还是不接受?
接受,便等于一步登天。
从一个朝不保夕的穷秀才,立刻变成了县衙里的实权人物。
从此吃穿不愁,地位超然,甚至能借此机会,一窥官场之堂奥。
对于任何一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来说,这都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陈文的心,也确实动了一下。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答应。
至少,不能这么轻易地答应。
他的根基,不在于他自己,而在于他那套独一无二的教学方法,在于他那三个,乃至未来更多的,将要踏上科举之路的学生。
一旦他自己进了县衙,成了师爷,便等于舍本逐末。
他会被繁杂的公务缠身,再无精力教书育人。
他也会从一个超然的导师,变成一个具体的吏员,身份上的光环,会立刻褪色。
更重要的是,他将彻底与孙志高这个县令,绑在同一辆战车上。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孙志高此人,城府颇深,自己对他,尚无足够了解。
这其中的风险,太大。
这些念头,在陈文脑中,只是一闪而过。
他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惶恐。
他后退一步,对着孙志高,深深一揖。
“大人,万万不可!”
孙志高见状,眉头微微一挑,似乎有些意外。
“哦?为何不可?”他问道,“先生可是嫌弃师爷之位,太过屈就?”
“不不不。”陈文连忙摆手,脸上带着诚恳的苦笑,“大人误会了。
能得大人如此垂青,实乃草民三生之幸。
只是草民自知,才疏学浅,胸无点墨,只会纸上谈兵。
教导几个蒙童尚可,若要处理一县之政务,辅佐大人,实在是德不配位,力有不逮啊。”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谦卑,姿态放得极低。
孙志高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在判断,对方这番话,是真心,还是以退为进的手段。
陈文知道,光是推辞,还不够。
必须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他抬起头,目光诚挚地看着孙志高。
“大人,草民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但说无妨。”
“草民斗胆,敢问大人一句。”陈文沉声说道,“大人招揽草民,是为大人自己,还是为这宁阳县?”
这个问题,问得极为巧妙。
孙志高的眼中,精光一闪。
他明白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远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
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他陈文的价值,不在于当一个师爷,处理那些琐碎的文书。
而在于源源不断地,为宁阳县,培养出更多像顾辞、张承宗这样的人才。
一个师爷,只能辅佐一任县令。
而一个好的老师,却能为一方水土,带来数十年的文风鼎盛。
哪个,对孙志高的政绩更有利?
哪个,又能让他这个宁阳县令的名字,被上官所知,甚至被天子所闻?
答案,不言而喻。
孙志高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小看了陈文的格局。
自己想的,是如何用他。
而他想的,是如何成就自己,也成就宁阳县。
良久之后,孙志高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先生之志,孙某明白了。”
他对着陈文,竟也拱了拱手。
“是孙某,孟浪了。”
院子里,看到这一幕的顾员外,已经彻底惊呆了。
他完全听不懂两人在打什么机锋。
他只看到,宁阳县的父母官,竟对着一个穷秀才,行了平辈之礼!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陈文见状,知道火候已到。
他立刻顺着台阶往下走。
“大人千万别这么说。草民虽不能入衙辅佐大人,但若大人日后有任何差遣,但凡草民能做到的,必定万死不辞。”
他这番话,既拒绝了捆绑,又表达了善意。
孙志高是个聪明人,立刻就听懂了。
他哈哈一笑,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好!有先生这句话,孙某就放心了。”
他不再提师爷之事,转而说道:“先生既不愿入衙,孙某也不强求。只是,先生如今名动全县,这致知书院,也该有个像样的名分了。”
他回头,对身旁的王教谕说道:“王大人。”
“下官在。”
“你回头,便以县学的名义,为致知书院,请一块‘义学’的牌子。”孙志高说道,“日后,县中凡有官方的文会、祭祀,皆要为陈先生,留一个上座。”
王教谕连忙应下。
这话一出,顾员外的眼睛,都直了。
义学!
这虽然不是官学,但却是受官方承认和庇护的学堂!
有了这块牌子,致知书院,就从一个不入流的私塾,一跃成为了宁阳县教育界,名正言顺的一块金字招牌!
日后,再也无人敢说它是旁门左道!
这这比给一百个师爷的职位,还要来得实在!
陈文心中,也是一块大石落地。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没有立刻答应孙志高的招揽,而是展现出了更大的价值。
最终,换来了他最需要的东西——官方的认可和地位。
“草民,谢大人厚爱!”他对着孙志高,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
孙志高坦然受之。
他知道,今日之后,自己与眼前这个年轻人之间,便创建起了一种远比上官与幕僚,更加稳固的关系。
那是一种互相成就的默契。
他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好了,孙某也叨扰许久了。”孙志高笑道,“就不打扰先生与弟子们庆祝了。”
他说著,便要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激动得满脸通红的顾员外,终于找到了机会。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对着孙志高,又对着陈文,连连作揖。
“大人!先生!今日双喜临门,顾某已在城中望江楼,备下了薄酒。
还请大人与先生,务必赏光!让我等,也为您二位,贺上一贺!”
孙志高闻言,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陈文。
陈文知道,这是孙志高在向全县宣告,他与致知书院的关系。
他没有理由拒绝。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