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知书院内。
气氛有些沉闷。
顾辞,张承宗,周通三人,已经从县衙门口回来了。
他们没有等到放榜,便被陈文的一句话,给叫了回来。
先生说,结果如何,自有分晓。
与其在外面焦心等待,不如回来温习功课。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
顾辞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本书,眼睛却一直往门口瞟。
张承宗则在院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打扫著本就已经很干净的地面。
只有周通,还算安静。
他坐在角落里,继续翻看那本旧书,只是翻书的速度,比平时慢了很多。
陈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情绪的疏导,比强行的压制,更有用。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院外的喧嚣声,似乎越来越大,隐隐约-约,能听到有人在高喊著什么。
顾辞再也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正要开口。
“吱呀——”
书院那扇破旧的院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顾安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又是汗水,又是泪水,神情激动得近乎扭曲。
他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少爷!少爷!中了!中了啊!”
顾辞的心,猛地一跳。
“中了?我我中了?”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中了!中了!”顾安激动得语无伦次,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红纸,是赌坊的伙计现场抄录的喜报。
“少爷您,名列第三甲!”
“第三名!”
顾辞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喜悦,狠狠地砸中了。
他他真的考中了!
而且,还是第三名!
他没有辜负先生的期望!
他没有让父亲失望!
他兑现了自己的军令状!
“哈哈哈哈哈哈”他再也抑制不住,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泪水。
一旁的张承宗,也激动地围了过来。
“顾安,那那我呢?还有周通呢?”他紧张地问道。
“中了!都中了!”顾安从地上爬起来,展开那张红纸,指著上面的名字,大声念道,“张承宗,案首!第一名!周通,第二名!”
什么?
顾辞的笑声,戛然而止。
张承宗,也彻底呆住了。
案首?
第一名?
是他?
是自己这个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名次?
他感觉自己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整个院子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
只有顾安,还在激动地比手画脚。
“少爷,你们是没看到啊!榜单一出来,整个宁阳县都疯了!老爷他老爷他当场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现在正坐着八抬大轿,往这边赶呢!说是要给先生请罪!”
“还有那青松书院的赵山长,当场就气晕过去了!”
“县尊大人,更是把你们三位的卷子,都给公布了出来,说是说是神仙之作!”
顾安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颗炸雷,在顾辞和张承宗的耳边炸响。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在听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周通也从角落里走了过来。
他看着那张红纸,看着上面属于自己的那个名字,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除了平静之外的表情。
那是一种淡淡的喜悦。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投向了院子中央,那个从始至终,都异常平静的人。
陈文。
他正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微笑,看着他们。
仿佛这个足以震动整个宁阳县的结果,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先生”
张承宗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快步走到陈文面前,这个坚韧的农家少年,此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膝一软,便要跪下。
“我我给您磕头了”
陈文却一把扶住了他。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平静地说道,“你今日之功,是你自己一笔一划挣来的,不必谢我。”
他又看向顾辞。
顾辞脸上的狂喜,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和感激。
他也走到陈文面前,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先生,学生心服口服。”
周通也走了过来,对着陈文,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
陈文看着眼前这三个神情激动的少年,心中,也涌起了一股暖流。
这就是为人师的快乐吗?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院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嚣。
“陈神师!陈神师可在府上?学生顾远山,前来拜会!”
是顾员外那洪亮的声音。
紧接着,院门再次被推开。
顾远山穿着一身崭新的锦袍,满面红光地冲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抬着大红礼盒的家丁。
他一进门,看也不看自己的儿子,径直就往陈文面前冲。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这位宁阳县的首富,竟真的对着陈文,撩起衣袍,便要下跪。
“使不得!使不得!”
陈文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顾员外,您这是做什么?”
“先生!您就受我一拜吧!”顾远山激动得满脸通红,“是顾某有眼无珠!是顾某鼠目寸光!您不是先生,您是文曲星下凡,是活神仙啊!”
他这番夸张的言语,让陈文哭笑不得。
而就在院内一片混乱之时。
外面,又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衙役开道的喝道声。
“县尊大人驾到——闲杂人等,回避——”
这一下,连顾远山都愣住了。
他回头一看,只见县令孙志高,穿着一身正式的官服,在王教谕和几名衙役的簇拥下,正缓缓地向著书院门口走来。
院门口,那些闻讯赶来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早已被这阵仗,惊得说不出话来。
县令大人竟然亲自登门了!
这可是宁阳县,从未有过的荣耀!
陈文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知道,真正的麻烦,或许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将三个还有些发懵的弟子护在身后,独自一人,迎向了那位宁阳县的最高统治者。
孙志高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直接落在了陈文身上。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抬头,看了一眼那块写着“致知书院”四个字的破旧牌匾。
然后,他又低头,看了看陈文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陈文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上。
“陈先生。”
孙志高缓缓开口,
“本官此来,不为贺喜。”
“只为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