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冷意顺着声音爬上宋裕的后背，他头皮发麻，拉着还僵在原地的林姝，二话不说，俯身就拜。
“凡人宋裕，林姝，拜见仙师。”
他的额头贴着粗糙的沙地，姿态放得极低。
身边的林姝抖得更厉害了，牙齿轻微地磕碰着，一股无形的气场压在他们身上，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我问你们话。”陶夭夭的声音没有起伏。
宋裕稳住心神，维持着跪拜的姿势，躬敬地回答：“回仙师，晚辈并非妄想。只是方才听闻岛主大人修为突破，心中无限喜悦。”
“恰逢出海捕鱼，网得这尾金色锦鲤，觉得此乃天降祥瑞，正应岛主大人筑基之喜。这才这才斗胆，想寻个法子将此祥瑞献上，为岛主贺。”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只谈敬仰，不提所求。
“哦？”陶夭夭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探究，“你一个凡人，如何得知家师突破之事？”
宋裕心里一紧，知道这是关键。
“回仙师，方才仙师与人斗法，晚辈的小船就在不远处，斗胆听了一耳朵。”
洞口的女子沉默了片刻。
海风吹过，带着烤鱼的焦香和淡淡的血腥气。
“你倒是好运。”她终于再次开口，语气里的压迫感消散不少，“起来吧。”
宋裕感觉身上的重压一轻，这才慢慢直起身。
他侧头看了一眼，林姝还跪在地上，身体僵得象块木头。
他伸手扶了她一把，低声道：“起来了。”
林姝这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低着头，不敢看那个粉衣女子。
陶夭夭的目光在宋裕身上停留片刻，她确实隐约记得海面上有一艘不起眼的小船。
能在那种馀波下安然无恙，还正好捞到这条被剑气所伤的鱼，运气确实不错。
她迈步走到火堆旁，瞥了一眼那条只被啃了一口的烤鱼。
“家师的确一直在寻一尾好鱼作为灵兽，这彩鳞海锦鲤看起来真合适。”她的话证实了宋裕的猜测。
宋裕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下一半。
不是拿来炖汤就行，他的第一个绑定目标，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这鱼，你是如何得来的？”陶夭夭问。
“回仙师，正是方才收网时，它便挂在网中，腹部已然受伤。”宋裕如实回答。
陶夭夭算了算时辰，正好是师父突破，引动天地灵气，那黑袍人败退的时候。
这鱼被馀波所伤，又恰好在师父突破稳固之时被凡人渔民捕获，确实能算作一道祥瑞。
她脸上的冷意彻底散去，多了几分真实的情绪。
“你们想要的，仅仅是献上这条锦鲤？”
宋裕心中一动，知道戏肉来了，他连忙躬身：“能为岛主大人献上贺礼，是晚辈的荣幸，不敢他求。”
陶夭夭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里没什么暖意。
“明天就是灵根检测的日子吧。看你们的年纪，也该到时候了。”
她的话锋一转，“不过我劝你们别多想。就算侥幸成了二等渔民，若是没有灵根，家中没有修士扶持，每年要应付的杂役和供奉，比你们交鱼税还要艰难。安安分分做个凡人，未必是坏事。”
这话听着是劝告，实则是一种轻慢的敲打。
宋裕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机会。她的心情显然好了不少。
他壮着胆子，抬头直视对方：“仙师所言极是。但若是晚辈有灵根呢？”
陶夭夭眉梢动了动，似乎有些意外这个凡人少年敢于接话。
她打量着宋裕，少年虽然穿着粗布衣，身上带着鱼腥味，但身形挺拔，眼神清亮，没有其他凡人见到她时那种谄媚或畏缩。
“你若有灵根，”她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施舍的意味，“凭你献上这尾祥瑞的功劳，我可以做主，赐你一道机缘。”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旁边的林姝一眼。
在陶夭夭看来，这两个衣着相似的少年男女，大概是兄妹一类。
一个凡人家族，能出一个有灵根的已是天大的运气，她没兴趣去关注另一个。
宋裕还想为林姝争取些什么，但陶夭夭显然没了耐心。
“把鱼给我。”她直接下令。
宋裕心里了然，对方从洞口出来，想必自己藏鱼的动作，全被她看在眼里。
他不再多言，对陶夭夭行了一礼，转身快步走回山洞。
洞内阴冷，他熟门熟路地来到水潭边，没有尤豫，直接跳了进去。
冰冷的潭水瞬间包裹住他，让他脑子一清，他心里快速盘算着。
这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原本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如何躲避别人的觊觎，如何想办法接触到内山的管事，如何层层上贡才有可能让这条鱼出现在岛主面前。
现在，所有困难的步骤都被跳过了。
桃花岛主的亲传弟子，亲自来取。
这应该就是那气运加持的作用吧。虽然只是个小字，但效果却立竿见影。
他沉下心，闭上眼。
周围的水流声、自己的心跳声都渐渐远去。
下一刻，他的意识沉入一片温暖的黑暗，然后猛地一亮。
眼前的世界变得宽阔而扭曲。
他看见一汪清潭，潭水上方，一个少年模样的巨人正泡在水中闭气。
他能感觉到海锦鲤身体的虚弱，腹部传来阵阵撕裂的痛楚。
宋裕控制着这股新的意识，驱使着虚弱的鱼身，朝着那个巨人游了过去。
岸上的陶夭夭等得有些不耐，正要开口催促，就见少年从水里钻了出来，怀里抱着那条金光闪闪的大锦鲤。
宋裕将锦鲤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陶夭夭伸出手，一道柔和的粉色灵光托住锦鲤。
她仔细检查了一下鱼的伤势，确认死不了，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她没再和宋裕多说一句话，转身化作一道粉色流光，瞬间消失在天际。
强大的仙师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也随之而去。
宋裕浑身一松，回头看向林姝。
她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象是被抽走了魂。
“走了。”宋裕走到她身边，轻声说。
林姝木然地点了点头，身体还是有些发抖，她看了一眼宋裕，又很快低下头，变得沉默起来。
宋裕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对她这个土生土长的渔家姑娘冲击太大了。那种仙凡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血淋淋地展现在她面前。
“别想了。”宋裕拍了拍她的肩膀，“明天就是灵根检测，回去好好休息。”
他收拾起地上的东西，将火堆熄灭，两人默默地划着船，离开了这处礁石群。
回到村子，宋裕简单应付了父母几句关于渔获的询问，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他躺在硬板床上，脑子里反复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从绑定锦鲤，到遇见仙师，再到那个机缘的许诺。
正想着，他忽然感觉身体里涌出一股暖流。
那股暖流很微弱，却真实存在，顺着四肢百骸缓缓流动，让他疲惫的身体感到一阵舒泰。
这是灵气？
是灵气共享，锦鲤正在被治疔！
宋裕心中一动，立刻沉下心神，将意识连接到那遥远的联系之上。
眼前的黑暗瞬间被驱散。
视野再次切换。
他看到了一汪氤氲着雾气的池水，水是温热的，蕴含着浓郁的能量，正不断修复着他这具鱼身的伤口。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池边。
宋裕努力调整着视角，想看清周围的环境。
视野上移，他看到了一截光滑的小腿，线条紧致，莹白如玉。
再往上，是薄纱般的寸缕，被水汽浸湿，隐约能看到衣物下的轮廓。
那张带着几分清冷，却又艳丽无双的脸，正是白日的仙师。
她盘坐在池边，单手捏着法诀，正将一股精纯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渡入他这具锦鲤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