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的局势波谲云诡，周瑾在推动全省经济发展的同时，目光也从未离开过那些可能影响全局的细微之处。这天下午，他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让司机将车开到了省军区家属院。
车子在一栋僻静的二层小楼前停下，周瑾落车，整理了一下衣着，上前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正是省委常委、省军区政委李建设本人。他见到周瑾，脸上立刻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热情笑容，那是一种超越了单纯上下级关系的亲近。
“姑爷来了！快，快请进！”李建设侧身将周瑾让进屋内，顺手接过他脱下的大衣，动作自然熟练。他给周瑾的岳父当了八年警卫参谋，那段情谊非同一般，早已将周瑾视为自家子侄，私下里一直沿用着“姑爷”这个透着家人般亲切的称呼。
客厅布置得简洁而庄重，带着军人家庭的特色。李建设亲自给周瑾泡上茶，两人坐在沙发上寒喧了几句，问了问老首长（周瑾岳父）的身体状况，又聊了聊汉东近来的天气。
几句家常过后，周瑾放下茶杯，神色稍正，进入了正题：“李叔，今天过来，是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关于华华那孩子的。”
李建设一听事关自己的外甥女林华华，神情也认真起来：“华华？她在反贪局干得不是挺好的吗？出什么事了？”
“不是现在出事，是怕她以后被卷进去。”周瑾语气平和，但话语里的内容却带着分量，“您也知道，沙瑞金书记到汉东，虽然眼下主抓经济和稳定，但反腐这把火，迟早是要烧起来的。一旦烧起来，反贪局就是最前沿的刀锋。”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声音压低了些：“现在省反贪局的情况比较复杂。陈海是个老实人，但魄力不足。上面又刚空降了个侯亮平当副局长，这个人……背景复杂，行事张扬，在京城就是个能惹祸的主，到了地方，恐怕更不知收敛。我担心，这把刀用不好，没砍到该砍的人，反而先伤了自己人。华华在侦查处当科长，又是业务骨干，万一被推上去办一些棘手的案子，或者被侯亮平那种人当枪使，很容易陷进去，到时候进退两难。”
李建设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虽是军人，但对地方政治的复杂性也有所了解，更清楚自己的权限边界，一时没辄，只能等着周瑾的主意。
周瑾看他听进去了，接着说：“再说季昌明检察长，那是官场老狐狸，最懂得明哲保身，平衡各方。真到了关键时刻，他未必会为了下面一个科长去硬顶压力。我们不能指望他。”
“姑爷，你的意思是？”李建设已然明白了周瑾的担忧，直接问道。
“我的想法是，未雨绸缪。”周瑾身体微微前倾，“趁现在风暴还没起来，找个机会，把华华送到京城党校去学习一段时间。一方面是深造，提升自己；另一方面，也是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等学习结束，有两条路可选，您和华华掂量着来。一是我通过我父亲那边的关系，在京都部委或者合适的单位给她找个位置，一个正科级干部的调动，不是难事；二是我岳父这边协调部队系统的关系，帮她转入军事检察院，部队检察机构规矩严、风气正，远离地方这摊复杂纠葛，真要是添加队伍里了，那不更加海阔天空嘛，后续晋升走军内渠道，稳当又省心，这事我来牵头办，不用您费心。”
李建设听完，眼睛猛地亮了，随即满是感激，连连点头：“姑爷，连军检这条线你都能协调，真是替华华操碎了心！我只管着省军区的事，军检跨系统调动根本没能力搭手，全靠你帮衬才能走通，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权限仅限于省军区内部，跨到军事检察院的调动，绝非一个地方省军区政委能办成的，全凭周瑾的背景和能量。
“都是自己人，该多替孩子把路想好。”周瑾语气平和，“关键还是看华华自己的想法，咱们先把路子铺好，她后续选着也省心。”
“说得对，是该为孩子长远打算。那丫头性子直，没什么心眼，放在反贪局那个风口浪尖上，我也一直不太放心。我这就给她打电话，问问她的意思。”李建设说着，也不避讳周瑾，直接拿起家里的座机，拨通了林华华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传来林华华清脆的声音：“舅舅？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
“华华，下班了吗？说话方便吗？”李建设问道。
“刚到家，方便，舅舅您说。”
“恩，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李建设语气温和但直接，“你周瑾哥哥今天来家里了，特意提了你的工作事，现在省里情况复杂，反贪局下一步怕是要卷入风口浪尖，他想帮你未雨绸缪。先是推荐你去京城党校学习一段时间，镀镀金也避避风头，等学完了有两条出路可选：一是周瑾哥哥帮着在京都部委或合适单位找位置，二是他协调部队关系帮你转入军事检察院，部队里的机构稳当，发展也海阔天空。你觉得怎么样？”
电话那头，林华华显然有些意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消化这个消息。“去京城学习？要么调去部委，要么转军事检察院？”她的语气带着尤豫，“舅舅，我在汉东干得挺好的，陆处长对我也很照顾，而且……我最近刚谈了个对象，也是我们局的，叫周正……”
“就是那个普通的主任科员？家里也没什么背景的？”李建设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长辈的关切和现实的考量，“华华，感情的事舅舅不干涉，但前途更重要。你现在还年轻，不管是去京城部委还是进军事检察院，平台都比汉东反贪局大，机会也更多。至于那个周正……如果他真有本事，以后也可以想办法往京城调，或是跟着你进部队相关系统嘛。但现在，你得先为自己考虑。”
林华华在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一边是熟悉的工作环境、刚萌芽的感情，另一边是两条更广阔安稳的出路和长辈们清淅的忧虑与安排。
“舅舅……我，我需要点时间想想。”林华华的声音有些挣扎。
“好，你好好想想，不急着答复。但华华，舅舅和你周瑾哥哥都是为你好，不会害你。想清楚了给我回话。”李建设没有逼她，又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便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李建设看向周瑾，无奈地笑了笑：“这孩子，有点舍不得现在的工作，好象还谈了个小对象。”
周瑾理解地点点头：“年轻人嘛，正常。让她考虑考虑也好，毕竟是她自己的人生选择。总之，我这边先对接京城党校、部委还有军检的渠道，只要她点头，随时可以推进。”
“麻烦你了，姑爷。”李建设再次道谢，语气里满是恳切。
“李叔您太客气了，都是自己人。”周瑾摆摆手，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离开省军区家属院，周瑾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调离林华华，只是他布下的一步闲棋，或许用不上，但必须准备。在汉东这盘大棋里，他既要推动改革，也要在风暴来临前，尽可能护住那些值得护住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科长。这既是情分，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政治上的未雨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