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静水深流 谋定而后动
夜深人静，部委大院家属楼的灯光渐次熄灭，唯有周瑾书房的那扇窗，依旧透出温和而持久的光亮。桌面上摊开着矿业权管理司报送的近期重点项目审批清单，密密麻麻的项目名称、审批流程、涉及金额看得人眼花缭乱，旁边还摞着厚厚一摞矿产资源相关的政策法规汇编，书页上画满了粗细不一的批注。周瑾揉了揉略显酸涩的眉心，指尖按压着太阳穴，目光从文档上移开，落在窗外沉静的夜色中，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遥远的汉东省。
白天与各司局负责人谈话的场景还在脑海中回放，尤其是矿业权管理司司长钱胜强那精明干练又带着几分审慎的模样，让他不禁想起了“前世”记忆中《人民的名义》里那个经典角色——赵德汉。那个住着老旧筒子楼，就着一瓣生蒜呼噜呼噜吃炸酱面，口口声声标榜“我是农民的儿子”，却在隐秘别墅里藏了两亿多现金的小人物，其贪婪与伪装的反差，至今仍让他印象深刻。
根据剧中的时间线推算，若这个艺术形象在现实中有模糊的原型映射，此刻，那个“赵德汉”或许还只是矿业权管理司下属某处室的一个普通处长，甚至是更基层的审批专员，算起来，确实是他周瑾“下属的下属的下属”。一个手握关键审批环节小权，却尚未因贪欲膨胀到不可收拾地步的“小人物”，此刻或许还在工位上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文档，未曾预料到日后的命运沉浮。
周瑾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弧度。他“前世”作为政策研究者，曾将这部剧反复观摩，不仅剖析其揭示的反腐生态，更深入琢磨其中的人物命运与政治博弈逻辑。对剧中主要人物的性格缺陷、行为逻辑乃至最终的命运走向，他都有着超越常人的深刻理解。他清楚记得，按照既定轨迹，大约四年后，汉东省将会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反腐风暴，而主导这场风暴的省委书记沙瑞金，看似携雷霆之势而来，实则存在致命短板。
在周瑾看来，沙瑞金的行事风格充满争议。他空降到汉东后，急于打开局面，却陷入了“一言堂”的误区，听不进不同意见，凡事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将省委常委会变成了个人决策的“一言堂”。更致命的是，他被省纪委书记田国富牢牢“绑定”——田国富看似配合反腐，实则暗藏私心，利用沙瑞金急于立威的心态，不断怂恿、绑架其决策，将正常的反腐工作变成了排除异己、巩固自身权力的工具。
这场风暴最终看似“成功”，却让汉东省付出了沉重代价：政坛震荡剧烈，许多务实肯干的干部因牵涉其中被牵连，人心惶惶；反腐冲击了正常的政务运转，项目推进停滞，投资环境恶化，经济增速断崖式下滑；更令人唏嘘的是，祁同伟的悲剧收场，看似是其个人腐败的必然结果，实则是沙瑞金与田国富联手施压、断其所有退路后的绝境之举，成为压垮汉东政坛信任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瑾深知，以沙瑞金的行事风格和造成的局面，组织虽不至于立刻将其调至闲职，但必然会有所考量。他在汉东的任职大概率长不了，最多一届，甚至可能因经济下滑、局面难以收拾而提前离任。而汉东省经过这场动荡，政治生态看似“净化”，实则留下了权力真空和发展困境，急需一位既有雷霆手段又懂治理之道、既能稳定局面又能推动发展的领导者接手——这对周瑾而言，无疑是天赐良机。
一个经济大省的省委书记位置，其分量和施展空间，远非一个部委副职可比。那是真正能够主政一方、全面践行施政理念、推动局域高质量发展的广阔舞台。若能在汉东局势动荡后接手，凭借自己在金澜积累的“治乱+发展”双重经验，以及部委历练的宏观视野，大概率能在短时间内稳定局面、提振经济，进而顺理成章地坐稳省委书记之位，实现职业生涯的跨越式提升。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迅速蔓延。但周瑾并未沉浸于空想，思维很快转向了另一个让他惋惜的人物——孙连城。在“前世”的剧情里，孙连城是少有的干净干部，不贪不占、坚守底线，虽有“躺平”之嫌，却也是在复杂政治环境中不愿同流合污的无奈之举。他分管的光明区难题重重，既有历史遗留的信访积案，又有李达康的高压要求，却始终尽力维持局面，从未利用职权谋取私利。可这样一位守底线的干部，最终却因“不作为”的标签被调离岗位，去少年宫看星星，落得个凄凉收场，实在令人扼腕。
周瑾暗自思忖：孙连城的问题，根源不在于“懒”，而在于缺乏干事的环境和支持。他有原则、懂分寸，若能给予合适的平台和信任，加以正确引导，完全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得力干将。汉东未来若要重整旗鼓，正是需要这样干净、务实的干部填充队伍，不该让这样的人被埋没。或许，此次谋划汉东之行，不仅是为了自己的机遇，也能为孙连城这样的干部争取一个合理的归宿。
想到这里，一个清淅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是时候安排一次去汉东的调研了。以矿产资源保障、局域资源优化配置为名义，既能实地考察汉东的资源分布、产业布局，摸清当地的经济社会现状和官场生态；又能借机接触包括孙连城在内的基层干部，了解真实情况，为日后可能的布局埋下伏笔；更能直观感受赵立春主政下的汉东实际局面，验证自己基于“前世”记忆的判断，让后续的谋划更具针对性。
不过，对赵德汉的命运，周瑾却选择了冷眼旁观。一来，他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仅凭“前世”的记忆去干预一个现实中的干部，既不符合组织程序，也显得荒诞不经；二来，每个人的命运终究是自己选择的结果，贪欲的种子一旦种下，若自身不能克制，即便躲过一时，也难逃最终的惩罚。他的内核职责，是管好分管领域，建章立制、堵塞漏洞，从根源上营造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环境，这才是治本之策，而非纠结于某个具体个体的命运。
思维收敛，周瑾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汉东的机遇窗口就在四年后，想要牢牢抓住，必须从现在开始步步为营、厚植根基。他在笔记本上写下“谋定后动”四个大字，随后细化出清淅的行动路径：
第一，立足本职，打造硬核业绩。在国有资源保障部，必须干出实打实的成绩。不仅要确保分管的矿产资源领域廉洁高效运行，更要在关键改革上取得突破——推动矿业权市场化配置改革，打破行政拢断；创建科学的矿产资源储量动态管理体系，提升资源利用效率；强化油气、稀土等战略性矿产资源保障能力，服务国家战略。这些硬核业绩，将是未来竞争更高岗位最有力的“敲门砖”。
第二，实地调研，摸清汉东底数。尽快以工作名义申请赴汉东调研，重点关注三个方面：一是矿产资源与地方产业的匹配度，了解汉东资源型产业的发展瓶颈；二是官场生态与干部状态，通过与不同层级干部谈话，感受赵立春主政的实际影响；三是重点对接孙连城等“问题干部”，倾听其诉求，观察其能力，为日后可能的任用积累素材。
第三，深耕政策，把握发展脉搏。加强对汉东省情的研究，重点关注其经济结构、产业布局、重大项目规划，尤其是与矿产资源、能源保障相关的领域。通过政策引导、项目倾斜等方式，与汉东省创建常态化工作联系，既为当地解决实际问题，也为自己积累人脉资源，做到知己知彼。
第四，拓展圈层，积累无形资本。在严守纪律的前提下，适度扩大交流范围，除了内核发小圈，还可对接与汉东有密切联系的综合部门、研究机构专家，以及曾在汉东任职的老干部，通过学术交流、经验分享等方式，获取关于汉东的深度信息和不同视角的分析，为决策提供参考。
第五，锤炼内功，提升综合素养。继续拓宽知识边界，不仅要精通资源领域业务，还要深入研究宏观经济、局域治理、应急处置等方面的知识，提升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同时，始终保持务实低调的作风，严守廉洁底线，积累良好的口碑，成为组织和群众认可的“可靠人选”。
想到这里，周瑾深吸一口气，将笔记本合上，重新拿起桌上的审批清单。未来的图景虽仍有变量，但方向已然清淅。他不会去刻意改变历史轨迹，也不会做违规逾矩之事，而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最大限度地提升自己、积累资本，静待汉东的机遇窗口开启。
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他在部委深院里打下坚实根基，足够他通过调研摸清汉东底数，也足够他布下几着看似不经意、实则影响深远的“闲棋冷子”。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月光通过树叶的缝隙洒进书房，落在文档和笔记本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银辉。周瑾的目光专注而坚定，手中的笔再次在审批清单上落下，每一个签字、每一条批注，都透着沉稳与审慎。一场跨越时空的静默谋划，就在这看似平常的部委之夜，悄然拉开了序幕。而赴汉东调研的申请，已在他心中排上了近期工作的优先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