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沟至北塬镇的道路路基已初步成型，象一条浅黄色的带子缠绕在苍黄的山坡间。几个重点缺水村的水窖建设也进展顺利，第一批标准化外销的农产品反响良好。清源县的工作算是打开了局面，但周瑾肩上的担子并未减轻，反而因更多极待解决的问题浮现而愈发沉重。
这晚，他处理完手头积压的文档，窗外已是星斗满天。看了看手表，晚上九点多。他略一沉吟，拿起办公室那部老式摇把电话，要通了长途台。这个时间，爷爷应该刚看完新闻联播，父亲或许还在书房，而盼盼，可能刚结束晚自习回到宿舍。
电话先是接到了京城的家里。接电话的是母亲苏清和，听到儿子的声音，语气里满是欣喜和关切：“瑾儿？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那边一切都好吗？吃得住得还习惯吗？”
“妈，我挺好的，都习惯。”周瑾放缓了语速，带着笑意，“这边乡亲们很朴实，工作也在一步步推进。您和爸身体怎么样？”
“我们都好，就是你爸总念叨你，说你去那么苦的地方……”母亲的话里带着心疼。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了父亲周承邦沉稳的声音：“是瑾儿吗？电话给我。”
“爸。”周瑾的声音不自觉更端正了些。
“恩，”周承邦应了一声，没有过多寒喧，直接切入主题，“清源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一些。修路的事，听说省里批了专项资金，做得不错。但你要记住，贫困县资金使用是高压线，程序、帐目必须清淅，经得起任何检查。不能因为求快就留下隐患。”
“我明白，爸。”周瑾认真回答，“资金使用有严格制度，县纪委全程监督，每一笔支出都登记造册，公开透明。目前主要是发动群众投工投劳，节省了不少成本。”
“那就好。”周承邦语气缓和了些，“基层情况复杂，尤其是牵扯到利益分配，要时刻保持清醒，团结大多数，做事要公道，才能站得稳。遇到棘手的问题，多向守业同志请教，他是老基层，经验丰富。”
“是，张书记给了我很多支持和指导。”周瑾汇报道，“最近主要在抓水利，清源缺水是根本性问题，比修路更迫切，也更容易引发矛盾。前段时间刚处理完一个村的水源纠纷。”
“水是农业的命脉，也是稳定的基础。”周承邦肯定了他的方向，“解决水的问题，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要科学规划，分步实施，切忌好高骛远。有什么具体困难吗？”
“目前主要在争取纳入省里的小型农田水利重点县，如果能成，后续的系统整治就有资金保障了。地区和省厅的领导初步态度比较支持。”
“恩，按程序积极争取。记住，依靠组织，依法依规。”周承邦言简意赅地叮嘱，“好了，不占你时间了，跟你爷爷说几句，他一直在旁边等着。”
电话转到了周老爷子手中。
“爷爷。”周瑾的声音带着敬意。
“瑾娃子，”老爷子的声音洪亮，带着笑意，“在那边搞得风风火火嘛！修路、治水、卖土产，听说老百姓都叫你‘办实事县长’？”
周瑾有些不好意思：“爷爷，您别听人夸张。都是分内工作，刚起步，很多事还在摸索。”
“不用谦虚！”老爷子语气一扬，“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你能沉下去，和老百姓坐一条板凳，想他们所想，急他们所急，这路子就走对了！我们当年打江山，靠的就是这份心！清源是革命老区，群众基础好，但也穷惯了，等靠要思想可能也有。你要做的，不仅是给项目、给资金，更要扶志、扶智，激发内生动力。”
老爷子的话，总是能一针见血。周瑾深受启发：“爷爷，我记下了。现在推广特色种植和标准，就是想让乡亲们看到，自己的东西也能卖出好价钱，树立信心。”
“对头！”老爷子赞许道，“另外，我提醒你，越是工作有起色，越要谨慎。你现在是代县长，年底人大要选举。要赢得代表的认可，群众的认可，靠的是实绩，也是人品。戒骄戒躁，扎扎实实把每一件事办好。”
“是，爷爷，我一定谨记您的教悔。”
挂了家里的电话，周瑾心里暖融融的，家人的理解和支持是他最大的后盾。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又要通了清华大学陈盼盼宿舍楼的传呼电话。
等待了片刻，电话那头传来了盼盼清亮又带着急切的声音：“瑾哥哥？是你吗？”
“是我，盼盼。”听到她的声音，周瑾一天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刚忙完，没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没有！我刚从实验室回来。”盼盼语速很快，透着兴奋，“瑾哥哥，你那边怎么样？路修得顺利吗？水的问题解决了吗？我看天气预报，说你们那边最近又没下雨……”
她一连串的问题，让周瑾忍不住笑了。“都还好。路在修，水也在想办法。前几天还当了回‘和事佬’，解决了两个村抢水打架的事。”他简单说了说石峡村的事，语气轻松，象在讲一件趣闻。
盼却在电话那头听得心惊：“啊？那么危险！瑾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磨破了点嘴皮子。”周瑾安慰她，随即转移了话题，关心起她的学业，“你最近怎么样？实验还顺利吗？你上次信里说的那个算法优化，有进展了吗？”
提到专业，盼盼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兴致勃勃地讲起她遇到的难题和突破，有些术语周瑾并不完全懂，但他听得认真，不时提出一些问题，引导她更清淅地阐述。他能感受到她在专业领域的飞速成长和浓厚兴趣。
“盼盼，你真厉害。”他由衷地赞叹，“你研究的这些东西，将来一定能派上大用场。说不定哪天，就能帮我解决清源的信息闭塞问题呢。”
“真的吗？”盼盼的声音亮了起来，“瑾哥哥，我一定好好学！等毕业了，我就去帮你！我们可以建个农业信息平台，让清源的产品直接对接大城市市场……”
听着电话那头女孩充满憧憬和干劲的话语，周瑾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他们聊学业，聊未来，聊清源的星空和北京的霓虹，虽然远隔千里，心却靠得很近。
“盼盼，”临挂电话前，周瑾轻声说，“这边条件苦，但心里很踏实。就是……有时候会想你做的糖醋排骨。”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传来带着鼻音的轻嗔：“等你回来，我做给你吃。管够！”
放下发烫的电话听筒，办公室里重新归于寂静。周瑾走到窗前，望着清源县稀疏却格外明亮的星光，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家人的嘱托、爱人的期许、百姓的期盼，都化作了他肩头沉甸甸的责任，也化为了他继续前行最坚实的动力。
他回到桌前，摊开了新的稿纸。下一步，是该系统规划一下，如何将清源这些零散的特色农产品，集成成一个真正有竞争力的品牌了。他的基层淬火，在亲情与责任的交织下，正锻造出愈加坚韧的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