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馆会议室的烟雾浓得化不开,呛得人嗓子发紧。
青帮骨干们围坐成一圈,八仙桌上的茶杯早已凉透,烟灰缸里堆满烟蒂,没人有心思触碰。
刚才拍桌怒吼的骨干叫马三,是张啸林一手提拔起来的,此刻拳头攥得青筋暴起,眼框通红:“杜先生!张哥死得不明不白,咱们就这么忍了?
卢小嘉抢码头、夺赌场,硬生生把咱们的地盘削去一半,现在连青帮的人都敢杀,再忍下去,上海滩就没咱们立足之地了!”
另一个骨干附和:“马三说得对!斧头帮以前在咱们眼里就是些打打杀杀的糙汉子,现在仗着卢小嘉撑腰,都敢骑到咱们头上了!张哥一死,底下的兄弟都慌了,再不给个说法,人心就散了!”
议论声此起彼伏,个个义愤填膺。
这几个月,青帮日子确实不好过,卢小嘉横空出世后,先是绑架黄金荣敲走近两千万资产,又让王亚樵整顿码头,断了走私鸦片、贩卖人口的财路。
如今张啸林被杀,等于断了青帮一臂,还被斧头帮压得抬不起头,换谁心里都憋着一股火。
有人拍着桌子喊打:“直接调集兄弟们,抄了斧头帮的堂口!卢小嘉再横,总不能把咱们整个青帮都灭了!”
也有人相对冷静:“打是能打,可卢小嘉手里有正规军,真打起来,咱们这些街头巷尾的兄弟,够人家塞牙缝吗?”
这话象一盆冷水,让喧闹的会议室安静了几分。
是啊,青帮再强,也只是江湖帮派,手里的家伙事儿大多是手枪、斧头,跟正规军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杜月笙终于点燃了手里的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从鼻孔里缓缓喷出,遮住了他眼底的复杂情绪。他指尖夹着烟,轻轻敲击桌面:“报仇?怎么报?”
“卢小嘉背后是卢永祥,手里握着江浙军政大权,有人有枪,咱们根本不是对手。”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张啸林联系齐燮元,想联手对付他,结果呢?人还没动手,自己先没了。齐燮元那边,听说张啸林死讯,部队直接后撤三十里,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说到这儿,他指尖夹着的烟蒂抖了抖,烟灰簌簌落在桌面上。
直到此刻,杜月笙才彻底醒悟 —— 这根本不是他们青帮能染指的棋局!
有些人,连上桌对弈的资格,都配不上。
张啸林正是没认清这一点,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马三不服气:“齐燮元是软蛋,咱们不是!大不了鱼死网破,就算拼不过,也得让卢小嘉知道咱们青帮的厉害!”
“鱼死网破?”杜月笙冷笑一声,眼神扫过众人:“网破了,鱼死不了。
咱们在上海滩立足几十年,靠的不是匹夫之勇,是审时度势。
卢小嘉是什么人?敢抢英吉利的汇丰银行,逼得三国列强妥协,整个民国,有第二个人敢这么干吗?”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洋人都拿他没办法,咱们能行吗?卢永祥一天不卸任,卢小嘉就一天动不得。
他是军阀公子,手里有枪有权,咱们是江湖帮派,拼的是地盘和人脉。
真撕破脸,他一道命令,就能让军队把咱们的堂口全栈了,到时候,兄弟们连葬身之地都没有。”
这话戳中了所有人的软肋。
青帮再横,也抵不过真枪实弹的正规军。
卢小嘉连洋人都敢招惹,还能全身而退,足以说明其底气。
真要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会议室里陷入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烟蒂燃烧的滋滋声。
骨干们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甘和无奈。
他们心里都清楚,杜月笙说的是实话,可让他们咽下这口气,实在太难。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林桂生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进来,一身月白色旗袍,袖口绣着淡雅的兰草,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已不再年轻,却依旧气度不凡。
她刚一进门,原本坐着的骨干们齐刷刷站起身,躬敬地问好:“桂生姐!”
语气里满是敬畏。
青帮上下都清楚,没有林桂生,就没有青帮的今天。
当年黄金荣还是巡捕房小探目时,是她凭借过人的胆识和手腕,帮着开赌场、办烟馆,拉拢各方势力,才让青帮一步步壮大,成为上海滩首屈一指的帮派。
就算她与黄金荣情分渐淡,不再插手帮派事务,这份威望也从未减弱。
林桂生微微颔首,走到杜月笙身边的空位坐下,丫鬟为她斟上一杯热茶。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都坐吧,我在外边听见你们吵得厉害,是为了啸林的事?”
马三上前一步,语气急切:“桂生姐!张哥死得太冤了,我们想报仇,可杜先生不让,您得给我们做主啊!”
混帮派最讲究个义字,不然怎么可能混大?
马桑是张啸林一手提拔提拔起来的,自然想为其报仇。
林桂生放下茶杯,眼神落在马三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做主?怎么做主?让你们拿着斧头去跟卢小嘉的正规军拼命?”
她没等马三开口,继续说道:“啸林的死,是他自己选的路。他不该去招惹卢小嘉,更不该联合齐燮元妄图动兵。卢小嘉是什么性子?睚眦必报,手段狠辣,而且他有这个资本。”
“你们只看到他是个纨绔子弟,却忘了他背后的势力。”林桂生语气加重了几分:“卢永祥是江浙督军,手里握着兵权,连洋人都忌惮;王亚樵的斧头帮,是他手里最锋利的刀,神出鬼没,暗杀手段天下闻名。”
“这样的人,能招惹吗?”她反问一句,目光扫过众人:“黄金荣被他绑架,咱们赔了近两千万才把人赎回来,那笔帐,我至今记得清楚。可我为什么不让你们报复?因为我知道,跟卢小嘉硬碰硬,只会让青帮万劫不复。”
一名骨干低声说道:“桂生姐,我们也知道打不过,可就这么忍了,兄弟们心里不服,底下的地盘也守不住啊。斧头帮现在越来越嚣张,到处抢咱们的生意。”
“不服也得忍。”林桂生语气坚定:“乱世之中,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青帮能在上海滩立足几十年,靠的不是争强好胜,是能屈能伸。”
她看向杜月笙:“月笙说得对,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卢小嘉势头正盛,我们没必要凑上去硬碰。啸林的死,就当是个教训,让底下的兄弟收敛锋芒,别再去招惹不该惹的人。”
“那地盘和生意怎么办?”有人问道。
“地盘该让的让,生意该放的放。”林桂生说道,“鸦片、人口走私这些生意,本就伤天害理,卢小嘉让王亚樵整顿码头,断了这些路,未必是坏事。咱们可以转向正当生意,开商行、办工厂,照样能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