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吉利驻上海总领事馆会议室,空气仿佛凝固在巴尔敦冰冷的话语里。
三人眼神交汇,达成共识。
巴尔敦收起钢笔,语气果决:“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见卢永祥。他是江浙军政长官,管教儿子是他的责任,三千万大洋、王亚樵、道歉、双倍赔偿,四个条件缺一不可。”
“好。”
半小时后,三辆插着外国国旗的轿车驶离领事馆,直奔卢永祥位于杭州的督军公署。
车队一路鸣笛开道,沿途军警不敢阻拦,只敢远远观望,揣测着这阵仗背后的深意。
督军公署内,卢永祥正与幕僚李继桢商议江浙防务,听闻三国领事联袂到访,且神色不善,眉头瞬间拧紧。
他久在军政场,深知这些外国领事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般兴师动众,定是出了大事。
“有请三位领事。”卢永祥压下心头疑虑,整理好军装,端坐于主位之上。
巴尔敦率先踏入议事厅,身后跟着阿尔贝·萨罗与埃德温·坎宁安。
三人不待让座,便径直站在厅中,巴尔敦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卢督军,我们今日到访,是为汇丰银行被劫一事而来。你儿子卢小嘉指使王亚樵,劫掠三千万大洋,重伤银行大班约翰森,这是对大英帝国及所有在华外国势力的公然挑衅!”
卢永祥心头一沉,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虽知晓儿子行事张扬,却没料到竟敢动外国银行的主意,还是三千万大洋的巨款。
“巴尔敦领事,此事当真?”卢永祥强压怒火,试图求证:“小嘉虽行事不羁,但绝不敢做出这等危及邦交的事情,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萨罗冷笑一声,从随身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档,扔在桌上:“约翰森先生的伤情诊断、银行职员的证词、支取现金的手谕副本,证据确凿,何来误会?卢督军,你该问问自己的儿子,为何敢如此无法无天!”
我们提出四个条件:第一,三日之内归还三千万大洋;第二,交出主谋王亚樵,交由三国领事处置;第三,卢小嘉公开向英吉利政府及汇丰银行道歉;第四,赔偿银行及约翰森先生损失共计三千万大洋。”
四个条件如同四座大山,压得卢永祥喘不过气。
六千万大洋的巨款,加之交出王亚樵、公开道歉,每一条都戳中了他的要害。
“简直是无理取闹!”卢永祥猛地拍案而起,语气震怒,“三千万赔偿,你们当我江浙是提款机?王亚樵是江湖人士,并非我军编制,何来交出一说?
公开道歉可以,我只能满足你这一条!”
巴尔敦早料到他会抗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卢督军,我们不是在与你商议,是在下达最后通谍。卢小嘉的行为,本质是对国际法的践踏,是对三国在华利益的侵犯。”
他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句道:“若是三日之内,条件得不到满足,日不落帝国远东舰队将封锁宁波港,法租界巡捕房将冻结所有与卢氏相关的商贸往来,美利坚舰队也会进驻吴淞口。
届时,三国将联合向北平政府施压,要求罢免你的督军之职,甚至不惜动用武力,清剿江浙地区的顽劣势力。”
“战争?”卢永祥瞳孔骤缩,心头震撼。
虽然一战过后这些国家国力受损,但对付他一个地方督军,依旧绰绰有馀。
一旦开战,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地盘将毁于一旦,多年积攒的实力也会付诸东流。
可答应条件,六千万大洋足以掏空江浙府库,交出王亚樵会寒了江湖势力的心,日后难以在军政场立足。
两难之下,卢永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双手紧握成拳。
“卢督军,识时务者为俊杰。”萨罗语气带着几分讥讽:“你该清楚,对抗三国势力,无异于以卵击石。卢小嘉闯下的祸,理应由你们父子承担后果。”
三人不再多言,转身拂袖而去,留下卢永祥独自一人在议事厅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卢永祥猛地踹向旁边的木椅,椅子应声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旁边的下人禁若寒蝉,不敢上前劝说。
李继桢深知卢永祥此刻的愤怒与为难,一边是外国势力的强硬施压,一边是自己的亲儿子,无论如何选择,都将付出沉重代价,这个他真的无法给出好建议啊!
卢永祥来回踱步,脑海中思绪翻涌。
他了解卢小嘉,那小子自小娇生惯养,胆大包天,做事不计后果,这次敢劫掠汇丰银行,定是被利益冲昏了头脑。
可事已至此,再愤怒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危机。
“立刻给卢小嘉发电报,让他即刻来杭州见我!”卢永祥停下脚步,语气凌厉:“告诉他,若是敢推诿不来,我就亲自去宁波,打断他的腿!”
李继桢连忙应声,转身去发电报。
卢永祥颓然坐回主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卢小嘉既然敢做此事,必然有恃无恐,想要让他乖乖交出钱款、公开道歉,绝非易事。
可外国势力的威胁近在眼前,三日时间转瞬即逝,他必须尽快想出对策。
与此同时,宁波卢小嘉的营地中,收到父亲电报的卢小嘉,看着电报上措辞严厉的字句,嘴角勾起一抹不以为意的笑容。
“父亲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卢小嘉将电报扔在桌上,语气平淡:“不就是几个外国领事施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陈虎站在一旁,神色凝重:“少帅,三位领事直接去见大帅,显然是来者不善。大帅现在处境为难,咱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卢小嘉嗤笑一声,眼神锐利:“他们想要钱,想要人,想要道歉,我一个都不会给。父亲那边,我自有办法应付。”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重工业区的烟囱,语气笃定:“外国势力不过是虚张声势,他们不敢真的开战。
父亲久经沙场,不会看不出这一点。等我这边做好准备,自然能化解这场危机。”
陈虎忧心忡忡:“可大帅那边……”
“放心,父亲不会让我出事的。”卢小嘉打断他的话,语气带着几分自信:“他知道,我是卢家的希望。”
不得不说,卢小嘉还真了解这个父亲,不然前身也不会做出这么多荒唐的事情。
他转身对陈虎吩咐:“立刻加快重工业区建设,让新招募的新兵提前进入实战训练。另外,通知王亚樵,让他在上海加强戒备,密切关注三国领事的动向,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向我汇报。”
“是!”陈虎应声离去。
卢小嘉独自留在办公室里,眼神坚定。
这场与外国势力的较量,不仅关乎三千万大洋,更关乎他在江浙的话语权,关乎他的宏图霸业。
他绝不会轻易妥协,更不会让自己辛苦得来的财富付诸东流。
至于父亲的压力,他自有应对之策。
他了解卢永祥,看似威严,实则最疼他这个儿子,只要他能拿出足够的实力和应对方案,父亲最终一定会站在他这边。
卢小嘉拿起桌上的银元,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等他的重工业区建成,军队训练成型,别说三国领事,就算是整个西方世界,也别想再对他指手画脚。
乱世之中,唯有实力才是硬道理。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江浙地界,他卢小嘉说了算,任何人都别想左右他的决定,更别想从他手里抢走一分一毫。
随后卢小嘉坐上车子,朝着杭城赶去。
……
……
杭州督军公署,卢永祥一夜未眠。
都这时候了,哪里能睡得着!
作为父亲,哪里不了解自己的儿子的性格,越是施压,越是反抗。
可外国势力那边步步紧逼,三日之期越来越近,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督军,少帅到了。”李继桢轻声禀报。
卢永祥猛地抬头,眼神凌厉:“让他进来!”
卢小嘉大步走进议事厅,神色坦然,没有丝毫慌乱。
看着父亲阴沉的脸色,他主动开口:“父亲,您找我来,是为了汇丰银行的事吧?”
“你还知道!”卢永祥猛地一拍桌子,语气震怒:“你可知你闯下了多大的祸?英、法、美三国领事联合逼宫,要六千万大洋,要王亚樵,要你公开道歉,否则就开战!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卢小嘉从容不迫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语气平淡:“父亲,三千万大洋是徐国梁的贪腐赃款,我不过是替天行道,没收充公用于江浙建设,何错之有?外国银行藏匿赃款,本就不合规矩,他们还好意思来要赔偿?”
“替天行道?”卢永祥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可知这会引发外交纠纷?一旦开战,我们卢家多年的基业将毁于一旦!”
“父亲多虑了。”卢小嘉放下茶杯,语气笃定:“外国势力只是虚张声势,一战过后,他们国力大损,根本无力在远东发动战争。
所谓的军事威慑,不过是想逼迫我们妥协,榨取更多利益。”
他站起身,走到父亲面前,眼神坚定:“三千万大洋,我已经投入到重工业区建设和军队扩充中,绝无可能归还。
王亚樵是我的得力助手,更是江浙江湖势力的代表,交出他,会寒了所有人的心。
公开道歉更是绝无可能,我卢小嘉的字典里,没有道歉二字。”
“你……你简直无可救药!”卢永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卢小嘉说不出话来。
“父亲,我不是无可救药,我是在为卢家的未来,为江浙的未来着想。”卢小嘉语气诚恳:“现在的江浙,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齐燮元、孙传芳虎视眈眈,青帮势力暗中作崇,外国势力觊觎已久。只有尽快壮大实力,才能在这乱世中立足,才能保护卢家,保护江浙百姓。”
他顿了顿,补充道:“三千万大洋,能让我们的重工业区再添五条生产线,能让军队再扩充三个师,能让宁波到杭州的铁路提前竣工。有了这些,我们才能真正掌控江浙,才能不惧任何势力的威胁。”
卢永祥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心里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
不得不承认,卢小嘉的话有几分道理,乱世之中,实力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可外国势力的威胁就在眼前,三日之期已过一日,他该如何应对?
“那你说,外国势力那边该怎么办?”卢永祥语气缓和了几分。
卢小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