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利来赌坊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盛恩颐听见卢小嘉的话,猛地抬头,银灰色西装领口歪着,却仍梗着脖子:“二百万?这有什么难的!”
话音落,他伸手摸向内侧口袋,掏出个烫金皮夹。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张支票,他扯下一张,钢笔在纸上飞快划动,墨水洇开 “贰佰万圆整” 的字样,末尾狠狠按上私章。
“啪” 的一声,支票拍在赌桌上,绿呢子桌面震得筹码轻轻跳了跳。
周围人倒抽口气。
普通人家一年嚼谷不过十几块银元,二百万能买下半条法租界的街。
盛恩颐递支票时,手却微不可察地抖了下 —— 这钱是他昨天刚从盛家帐房提的,原本打算给纱厂添设备,此刻却成了保住脸面的筹码。
卢小嘉拿起支票,扫过墨迹未干的字迹,嘴角勾了勾。
他没看盛恩颐,反倒转向陈虎:“让人去汇丰银行验验,别是空头支票。”
陈虎接过支票,转身朝后门走,脚步声在寂静的赌坊里格外清淅。
盛恩颐见状,火气又上来了:“卢小嘉,你少装模作样!我盛家的支票,在上海滩哪个银行兑不开?”
他往前凑了半步,酒气混着雪茄味飘过来,“既然你敢接,不如再赌一把!五百万,我押盛家在无锡的丝厂,还有苏州河边上那片码头!”
这话一出,人群彻底炸了。
苏清漪手里的珍珠手炼 “哗啦” 散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指尖却几次碰空 —— 无锡丝厂是盛家祖传的产业,苏州河码头每月能收几十万租金,加起来足足五百万银元,几乎是盛恩颐能调动的全部家底。
谢婉卿合上书,烫金封皮硌得掌心发疼,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秦昭衍靠在廊柱上,转着银元的手停了。
他看向贺聿恒,眉梢挑了挑:“盛老四这是疯了?”
贺聿恒没说话,只是盯着盛恩颐,眼底藏着几分担忧 —— 盛家最近资金紧,再输下去,怕是要动根基了。
卢小嘉抬眼,目光落在盛恩颐涨红的脸上。
他把勃朗宁手枪放在赌桌上,枪身贴着绿呢子,冷光渗人:“五百万?可以。我押刚赢的静安寺商铺,再加之共舞台的后台股份,凑齐五百万。”
“好!” 盛恩颐象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还是赌骰子,一局定输赢!这次我先选!”
他怕卢小嘉再搞鬼,死死盯着荷官,“我买小!这次一定是小!”
卢小嘉靠回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抬了抬下巴:“那我买大。”
荷官站在中间,手心里全是汗。
他拿起骰子盅,手指在象牙骰子上捏了捏,深吸一口气,开始摇晃。
骰子在盅里碰撞,发出 “哗啦啦” 的声响,像无数根针,扎在每个人心上。
林桂生站在角落,手指紧紧攥着翡翠烟嘴。
刚才卢小嘉买小,骰子开小;现在盛恩颐买小,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眯起眼,看向荷官的手 —— 那荷官摇盅时,手腕似乎刻意顿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可在赌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林桂生,一眼就瞧出了破绽。
“这里面有问题。” 她低声说,刚要往前站,手腕却被杜月笙攥住。
杜月笙脸色平静,用力把她往回拉了拉,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师娘,别管。卢小嘉身边有兵,真闹起来,咱们讨不到好。”
林桂生回头瞪他,翡翠烟嘴在掌心硌出红印。
她恨卢小嘉,可却也清楚,杜月笙说的是实话。
卢小嘉做事向来毫无顾忌,要是拆穿他出千,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咬着牙,最终还是退了回去,只是目光依旧死死盯着赌桌。
荷官摇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停下。
他把骰子盅扣在桌上,手还没离开,盛恩颐就急着喊:“开!快开!”
盅盖掀开的瞬间,赌坊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三粒骰子躺在盅底,红点点的 “六”“五”“四” 格外刺眼 —— 十五点,大。
盛恩颐的脸 “唰” 地白了,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晃了晃差点栽倒。
旁边穿花衬衫的少爷想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别碰我!这不可能!一定是你们搞了鬼!”
他指着卢小嘉,声音发颤:“你跟荷官串通好的!我要去巡捕房告你!”
卢小嘉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勃朗宁手枪被他握在手里,枪口轻轻敲了敲赌桌:“盛恩颐,愿赌服输。
刚才在汇丰银行的人回来了,二百万支票是真的,无锡丝厂和苏州河码头的地契,你什么时候交?”
盛恩颐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有同情,有嘲讽,还有人在偷偷笑。
他想起自己刚才拍着桌子说要赢卢小嘉,想起刚才押上全部家底的嚣张,现在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无数个耳光。
“我…… 我没有地契。” 他声音越来越小:“地契在盛家帐房,得回去拿。”
“可以。” 卢小嘉从怀里掏出张纸,上面写着产业转让协议:“签字画押,三天内把地契送来。
要是敢耍花样,你知道后果。”
不行,不能被卢小嘉打脸,盛恩颐疯狂的看向卢小嘉:“我还有赌资,北平路一条街。”
他一说完,屋里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北平路一条街?”
疯了!
这话像颗炸雷,在赌坊里炸开。
秦昭衍手里的银元 “当啷” 掉在地上,滚到贺聿恒脚边,他弯腰去捡,指尖却僵在半空 —— 北平路那一百多栋洋楼,一半租给了洋行,一半是上海滩富商的私宅,每月租金能堆成小山,论价值,比无锡丝厂和苏州河码头加起来还多,说是盛家的半条命都不为过。
败家子,纯纯的败家子啊!
贺聿恒抬起头,眼神里没了先前的担忧,只剩惊愕:“盛恩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北平路的产业,你根本没权力处置!”
盛恩颐象是没听见,眼睛死死盯着卢小嘉,通红的眼框里满是疯狂:“我怎么没权力?我是盛家四子!只要我签了字,那一条街就是赌资!卢小嘉,你敢不敢接?”
他往前一步,胸口剧烈起伏:“要是你赢了,北平路归你;要是我赢了,之前输的所有产业,你都得还我!”
苏清漪捡珍珠的手停了,几颗珍珠滚到赌桌底下,她也顾不上。
谢婉卿把烫金洋书抱在怀里,指节泛白 —— 她父亲在北平路有栋洋楼,每年光租金就够全家开销,盛恩颐竟然把整条街都押上,简直是疯了。
林桂生攥着翡翠烟嘴的手更紧了,烟嘴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她看向杜月笙,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这盛家小子,是想把盛家彻底败光?”
杜月笙没说话,只是盯着盛恩颐,眉头紧皱 —— 他比谁都清楚,北平路的产业牵扯太多,真要是易主,上海滩的商界格局都得变,到时候麻烦只会更多。
卢小嘉挑了挑眉,手里的勃朗宁手枪转了个圈,枪口朝下落在赌桌上。
他盯着盛恩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北平路一条街?盛恩颐,你倒是舍得。
不过,我得提醒你,要是输了,别说无锡丝厂和码头,连你盛家在北平路的根,都得断了。”
“少废话!” 盛恩颐吼道,“你就说敢不敢接!”
“有什么不敢的?” 卢小嘉站起身,走到赌桌中央:“既然你想赌,那我就陪你到底。
不过,这次得加个条件 —— 要是你输了,除了签字画押,还得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你盛恩颐,不如我卢小嘉。”
盛恩颐咬着牙,胸口剧烈起伏。
他知道这条件有多屈辱,可现在他已经没退路了 —— 要是不赌,之前输的二百万、无锡丝厂和码头都没了;要是赌,还有一线生机。
此时他就是一个抓住救命稻草的赌徒,盛恩颐深吸一口气,象是下定了决心:“好!我答应你!要是我输了,我就当众承认不如你!”
周围的人彻底沸腾了。
有人挤到赌桌前,想看得更清楚;有人在小声议论,猜测这场豪赌的结局;还有人悄悄往后退,怕等会儿真闹起来,溅到自己身上。
荷官站在中间,脸色惨白。
他看着卢小嘉,又看看盛恩颐,手都在抖 —— 他只是个混口饭吃的荷官,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有十条命也不够赔。
卢小嘉看了荷官一眼,声音冷了下来:“还愣着干什么?摇盅。”
荷官打了个哆嗦,连忙拿起骰子盅,手指在象牙骰子上捏了捏,深吸一口气,开始摇晃。
“慢着!换个荷官!
盛恩颐猛地拍向赌桌,绿呢子桌面震得筹码乱跳。
他精明吗?
真要是有半分算计,也不会落得民国第一败家子的名头。
此刻疑心荷官作崇,不过是骨子里的迷之自信在作崇。
他从不愿相信自己会输,更不肯承认自己会输。
输了?定然是有人搞鬼!
这世上哪有什么运气不济,哪有什么技不如人?
凡是挡了他盛恩颐的路、断了他的风光,全是旁人在暗中使绊子。
这般蛮不讲理的逻辑,偏偏被他奉若真理,刻进了骨子里。
卢小嘉也不在意,笑着看向荷官:“把你们这里的荷官都叫来,让盛公子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