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鼎那声“滚”还在公廨里回荡。
周文渊脸色惨白的捡起玉简，魂不守舍的挪回了自己座位。
整个人象被抽了魂儿似的，直愣愣盯着案几。
不远处吃瓜三人组默契的收回目光，假装无事发生。
王静压低声音：“小陆，你那份……没这么离谱吧？”
陆明道：“静姐，我就按周主事给的底线编的，死亡率4，升学率63，平均薪资4300。”
“这就对了嘛！”
李晴咂咂嘴：“小周还是太年轻，不懂什么叫适度美化。你搞那么漂亮，让府里其他县司怎么活？这不是给领导找麻烦嘛。”
陆明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陆明，你过来。”
陆明赶紧放下茶杯，小跑过去：“主事。”
周鼎拿起陆明那份玉简：“你这报告……弄得不错。数据都在合理范围内，格式也规范，甚至可以直接给曹主事审阅了，不必等明天。”
“主事谬赞了，卑职初来乍到，很多规矩都不懂，这份报告能顺利完成，全赖主事昨日的提点。”
陆明立刻躬身：“若真有些可取之处，那也是主事指导有方。而且这报告里头肯定还有不少疏漏，还得请您亲自操刀修订修订，才好呈给曹主事。”
周鼎听着这话，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他瞥了一眼还在那发呆的周文渊，暗自摇头。
看看，什么叫懂事？
这就叫懂事！
人家陆明寒门出身，没背景没家学，可人家知道分寸。
知道把功劳分一分，而不是全揽在自己身上。
虽然这点小业绩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陆明有这个心，就很难得。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恩，你既有这份心，那我再稍微修订一下，晚点就给曹主事送过去。”
周鼎脸色缓和不少，点点头：“今天司里也没什么事了，你跟着王静她们，再多熟悉熟悉文书流转和院校连络的流程。过几日，等驻点安排下来了，你也好上手。”
陆明心头一动，赶忙道：“多谢主事栽培。”
驻点！
这才是他想要的。
昨天曹瑞主事就提过，育仙司的内核工作不是坐在屋里编报告，而是去那些高等修仙学院、宗门实地调研、指导，提升升学率。
今天跟王静她们闲聊时，两位前辈也透露了，这次增补三人，主要就是为了填补几个重点学院的驻点空缺。
天天窝在公廨里，跟玉简较劲有什么意思？
外出驻点，才能接触到实际业务，才能找到立功的机会。
回到座位，陆明心情愉悦。
王静凑过来，挤眉弄眼道：“小陆，可以啊，周主事很少这么夸人。”
李晴也笑道：“今晚姐几个聚餐，庆祝你首战告捷，顺便给你介绍几个司里其他室的姐妹认识认识？咱们育仙司别看衙门清苦，漂亮女修可不少。”
陆明连忙摆手苦笑道：“静姐，李姐，真不是我不给面子。今晚真有事，约了人谈正事，改日，改日一定！”
“哟，约了人？”王静眼睛一亮：“男的女的？”
“呃……算是……老同学。”陆明含糊道。
“行吧，那改日。记得请客啊！”
“一定一定！”
说笑间，下值的时辰到了。
王静和李晴收拾东西，结伴离开。
陆明也起身，对还在座位上发呆的周文渊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身出了公廨。
周文渊抬起头，看着陆明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眼神里那点茫然逐渐被一股不服气的怨念取代。
……
中枢殿，育仙司，主事值房。
曹瑞正小心翼翼的将一杯灵茶放在客座茶几上，脸上满是热情的笑容：
“梁学士，您尝尝，这是今年新到的云雾山春芽，灵气充沛，静心凝神。”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中枢殿秘书监的梁剑。
梁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淡淡道：“曹主事客气了。今日前来，主要是闻殿主念旧，派我来看看中枢殿的老人。”
“曹主事近来可好？”
“闻殿主说，你都好久没去殿里找他喝茶了。”
曹瑞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带了几分徨恐。
“劳烦闻殿主挂念，是下官的不是。”
“实在是……唉，近几年咱们县教化这块，压力太大。各大院校升学率始终徘徊不前，修士就业质量也难有起色。下官尽心尽责之下，只能勉强维持个平稳，毫无突出政绩，实在没脸去见闻殿主啊！”
曹瑞顿了顿，连忙补充道：“这几日把手头几件紧要事务处理完，下官一定亲自去殿里，向闻殿主请罪，汇报工作。”
梁剑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曹主事言重了。闻殿主常说，你是踏实做事的人，育仙司事务繁杂，能维持平稳已属不易。他能理解。”
“闻殿主胸襟广阔，体恤下属，下官感激涕零！”
曹瑞连忙拱手。
就在这时，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曹瑞扬声道。
门被推开，周鼎拿着玉简走了进来。
他刚想开口，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旁边的梁剑，连忙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朝着梁剑躬敬行礼：
“卑职周鼎，见过梁学士。”
梁剑微微颔首，没说话。
曹瑞问道：“老周，什么事？”
周鼎将玉简双手奉上：“曹主事，近些年修士就业报告的初稿已经整理完毕，请您审阅。如果没问题，卑职打算今晚就提前交到府司去，免得明日截止时拥挤。”
“哦，这么快？”曹瑞有些意外，接过玉简：“我记得是分给两个新人做的，他们没拖后腿？”
周鼎看了一眼梁剑，斟酌着措辞：“两位新人都很勤勉。尤其是那位陆明，整理的报告……颇为老道，数据详实，格式规范。”
“陆明？”
曹瑞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就是昨日那个笔试第六的新人，他还有这能耐？”
“是。”
周鼎点头：“卑职初看时也有些惊讶，比许多在司里待了多年的老人弄得都周全。当然，主要还是曹主事您平日教导有方，卑职也简单提点了几句。”
曹瑞听着，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神念沉入玉简。
片刻后，他点点头：“恩，不错。事儿你办得周到，又快又稳。”
周鼎连忙道：“卑职不敢居功，都是分内之事。具体工作，确实是陆明完成的。”
“陆明……”
曹瑞念叨着这个名字，下意识看向梁剑。
梁剑此时正端着茶杯，闻言，手腕几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曹瑞心思电转，笑着对梁剑道：“梁学士，您看，这陆明不愧是闻殿主相中的人才，刚来第一天，就能把这么繁琐的报告处理得如此妥当。闻殿主果然慧眼识珠，厉害啊！”
“曹主事慎言。”
梁剑抬起眼皮，看了曹瑞一眼：“都是为仙国当差，为朝廷效力，做好分内事是应当的，没有什么谁的人不谁的人。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曹瑞心里一凛，连忙收起笑容，正色道：“是是是，梁学士教训的是，下官失言了。”
梁剑不再多言，只是伸出手：“那份报告，能否给我看看？”
“自然，自然。”曹瑞赶紧将陆明那份玉简递了过去。
梁剑接过，神念扫过。
他看得很仔细，目光在几个关键数据和整体结构上停留片刻。
几息之后，他放下玉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确实尚可，象个做事的样子。”
曹瑞连忙附和：“梁学士法眼如炬。”
梁剑站起身：“好了，我也该回去了。曹主事，记得你刚才说的话。”
曹瑞赶紧跟着起身：“下官明白，一定尽快去拜见闻殿主。”
“周主事，替我送送梁学士。”曹瑞对周鼎使了个眼色。
“是。”
周鼎连忙上前，躬敬的引着梁剑走出值房。
房门轻轻关上。
值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曹瑞脸上那副热情徨恐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阴沉。
他缓缓坐回自己的椅子，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梁剑用过的那个茶杯上。
“陆明……闻殿主……”
……
殿外廊道。
周鼎躬敬的将梁剑送到中枢殿侧门。
“梁学士慢走。”
梁剑停下脚步，侧过头，看了周鼎一眼，突然开口：
“周主事。”
“卑职在。”
“那个陆明……”梁剑淡淡说道：“既然有些能力，不妨多给些机会。驻点的事，可以安排他去重点院校看看。年轻人，总得历练。”
周鼎心头一震，立刻躬身：“是，卑职明白，一定安排妥当！”
梁剑不再多说，袖袍一拂，化作一道剑光，消失在暮色之中。
周鼎站在原地，看着剑光消失的方向，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