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如豆，将一家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摇曳出温暖的轮廓。付根生搓着粗糙的大手，看着炕上安睡的婴孩，脸上是掩不住的憨笑与一丝为人父的郑重。
“娘，秀莲，”
他声音不高，带着商量，
“咱娃得有个名了。“
瞎眼的老母亲坐在炕沿，面朝儿子的方向，脸上纵横的沟壑里也盛满了笑意：
“是得有个响亮的名儿了”
“根生啊，你是爹，你拿主意。”
秀莲脸色还有些苍白，倚在枕上，目光温柔地流连在孩子稚嫩的脸庞上，轻声道：
“你识字不多，但取得的名儿，定是好的。“
付根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俺俺是想了几个”
“咱临安镇靠着江，吃着江，俺想着，名字里带个&039;水&039;字旁，算是念着这江水的养育之恩，也盼着娃以后像江水一样，有活路，有奔头。“
老母亲连连点头：
“在理，在理。“
“俺想了几个，“付根生掰着手指头，“叫&039;付江&039;？太大，怕娃压不住。？又普通了些。？听着不太稳重“
秀莲静静地听着，目光柔和。
付根生顿了顿，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夜色后方那隐约可见的、沉默的江心山影，语气沉了几分：
“还有咱这地方，怪。江是幽冥渡，山没个名儿，水冷得邪乎，鱼也怪。可咱还得在这儿过日子。俺想着，这名儿也不能光想着好，也得嗯实在点。“
他转过头，看着妻儿，眼神变得坚定而清澈：
“清浊？“
老母亲微微侧头，似乎在品味。
他看向秀莲：
“秀莲，你说过，做人不能太清高，也不能太随流，心里得有自己的杆秤。这名儿，就是这意思。知道这世上有清有浊，但咱自己心里，得留着一片青天，在浊水里，也能活出个清亮来！盼着咱娃，以后不管遇到啥，都能分得清，立得稳。”
秀莲听着丈夫不算流畅却发自肺腑的话语，眼中泛起感动的泪光。她轻轻握住孩子的小手，低声道：
“清浊付清浊。”
“好，这个名字好。不虚浮，有根骨，有盼头。”
“娘，您说呢？”
老母亲摸索着，将干枯的手复在婴孩的襁保上，脸上笑开了花：
“清浊听着就结实！”
“好，就叫清浊！咱付家的根，在这江边扎著，清也好，浊也罢，都能长得壮壮实实的！”
付根生见母亲和妻子都同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又露出了那标志性的憨厚笑容。
“大名定了，咱再给娃起个小名儿吧，”
他语气轻松了些，带着点宠溺，
“贱名好养活。是个打鱼的，我看啊，就叫&039;小鱼儿&039;咋样？”
“小鱼儿？“秀莲轻声重复，看着怀中孩子恬静的睡颜，仿佛真看到一尾灵动的小鱼在水中自在游弋，不由得也笑了，“听着怪可爱的。“
“小鱼儿，小鱼儿”
老母亲也咂摸着，满是皱纹的脸舒展开来，
“好好好！象咱家的娃！盼着他象江里的鱼一样，滑溜，有劲儿，再大的风浪也打不垮！“
付根生凑到炕边，小心翼翼地用指腹碰了碰儿子熟睡中柔软的脸颊，声音压得低低的，充满了无限的怜爱：
“付清浊……”
“小鱼儿……”
“爹的儿……”
“你听见了吗？大名小名都有了，往后啊，你就跟着爹，咱爷俩一起下江，爹教你打鱼，教你看这江上的日出“
睡梦中的小清浊，仿佛有所感应，小嘴微微动了动，继续沉沉睡去。
付根生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江心那座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的无名山。这座山自古以来就矗立在那里，见证了临安镇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死轮回。
他想起祖辈们流传下来的传说，说那山里住着仙人，也有人说那里镇压着妖魔。而如今，这座山似乎正在悄然发生着某种变化。
“根生，你在想什么？”
秀莲轻声唤他，
付根生回过神，走到炕边坐下，握住妻子的手：
“没什么，就是觉得咱们小鱼儿来得正是时候，又好象不是时候。”
秀莲明白丈夫的担忧。近来镇上确实不太平，那些外来的人，还有偶尔出现的陌生面孔，都让这个向来平静的小镇笼罩在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中。
“不管什么时候，来了就是咱们的福分。”秀莲温柔地看着孩子，
“有你在，我和小鱼儿就什么都不怕。”
付根生重重点头，心中的阴霾被妻子的话语驱散了几分。他再次看向熟睡的儿子，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这个家。
夜深了，付根生伺候母亲睡下后，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春夜的凉风带着江水的湿气扑面而来，他却浑然不觉。手中的烟袋明明灭灭，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就在这时，远处江心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声。那声音极其微弱，若不是在这样寂静的深夜，几乎难以察觉。
付根生猛地站起身，望向江心的方向。只见那座无名山的轮廓在月光下似乎微微发亮，山周围的雾气也比往常更加浓郁。
这种现象他从未见过。镇上的老人都说，那座山是有灵性的，它的任何异动都可能预示着大事的发生。付根生不由得想起白天李龙海带着几个陌生人在江边转悠的事，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回到屋里，秀莲还没有睡，正借着微弱的灯光缝制一件小衣服。
“怎么还不睡？”付根生轻声问道。
“马上就睡。”秀莲抬头对他笑了笑，手中的针线不停，
“咱们小鱼儿长得快，得多准备几件衣裳。”
付根生在妻子身边坐下，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中的不安渐渐平复。无论外界如何变化，这个家永远是他最温暖的港湾。
“秀莲，”他忽然开口，“等小鱼儿满月了，我带你们去镇外的娘娘庙上柱香吧。”
秀莲有些意外：“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求个平安。”
付根生没有多说，但秀莲明白他的心意。
夜深人静，付家小院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付根生躺在妻子身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和儿子偶尔发出的细微呓语，久久不能入睡。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院中，也洒在远处那座神秘的无名山上。付根生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个夜晚，临安镇的命运已经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