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回收站两百米外,地下站台。
这里是辉煌时代的遗迹,如今只剩断壁残垣,隧道也全坍塌了。
捷达团队已在此盘踞了一段时间。
比起最初的井然有序,这里只剩下一片狼藉。
食物残渣和空罐头随处可见,几只黑鼠人四仰八叉地躺在角落里,对周围的脏乱视若无睹。
另一些鼠人则围坐着,用石子来赌,偶尔夹杂几声咒骂。
无序混乱,鼠心麻木。
终于,有两只黑鼠人站了起来,它们将手里的石子狠狠砸在地上。
它们一前一后,走进了最深处的一间窝点。
昏暗的兽油灯下,捷达正蹲在地上,整理一堆捡回来的废品零件。
他拨弄零件的动作,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身后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呼喊。
“捷达。”
捷达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我们俩,要走了。”
捷达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站起身,转头看着眼前这两张熟悉的面孔。
“你们要去哪里?”
“去投靠桑塔。”
那名黑鼠人没有丝毫犹豫:“我们听说,他现在是褐鼠族的仓储管理员,手底下管着几十号鼠人,日子过得比我们好多了,有吃有喝,还有母鼠。”
另一只黑鼠人也跟着附和:
“就是,我们在这里能看到什么,每天除了发呆就是打架,连个正经活都没有,我都快发霉了!”
捷达轻轻皱眉:“以前在褐鼠族打黑工的时候,也没见你有多勤奋。”
那黑鼠人被揭穿后,脸色不太好看,提高了音调:
“捷达,你之前说拾荒很快开始,很快就有钱赚,我们等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有,你承诺的生活费到现在都没影!”
“再等等吧”
捷达有点疲惫:“军师大人只是暂时有事,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几天前你就这么说了。”
为首的黑鼠人摇了摇头,“我们可等不起了,捷达,你好自为之吧。”
捷达的肩膀垮了下来。
他没再挽留,只是默默从一个破旧的金属箱里,掏出一小迭金钞,数出一千,塞到它们手里。
“现在确实有困难,不好意思了,这些钱你们拿着吧。”
两只黑鼠人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选择离开。
捷达转身,重新打开那个金属盒,仅剩的一小迭金钞,薄得像几片枯叶。
他一张张捻过,发现只剩不到三千金钞时,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知道,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当初从军师那里,陆续收到近十万金钞的巨款后,他一度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他以为,只要团队规模扩大,拾荒效率就会更高,钱就能赚得更多,然后再扩大团队
黑鼠族崛起有望。
于是他开始招兵买马,用高薪和承诺,将团队扩充到二十五只黑鼠人。
为了笼络人心,他豪掷四万金钞,一口气购入十台“废土旅行家”,让每个出勤成员都鸟枪换炮。
然后是纳米医疗箱、生存装备包、驱雾灯一大笔钱就这么花出去了。
在毛山王的几句吹捧下,他又花了两万金钞,采购十把铁管手枪和成箱子弹,还有一些破片手雷、烟雾弹和燃烧瓶。
他几乎将所有积蓄挥霍一空。
这还没算上他口头承诺的,每月每人五百金钞的生活费。
要不是华生之前送来了一大车食物和净水设备,恐怕整个团队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了问题。
由奢入俭难,团队的士气也遭到极大打击,吃惯了黑面包和蛋白棒,谁还愿意抓虫子啃树皮呢。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捷达用力抓着自己的鼠头,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以前只是一个普通的鼠人士卒,上级交代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用操心。
现在,要他亲手带领一支队伍,管钱管人,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擅长。
而团队里,也没有一个懂的。
眼下的问题是,拾荒回收暂停,华生也明确表示,暂时不需要任何情报,直接切断了团队的唯一收入源。
无所事事的黑鼠人们,要么发呆,要么去废墟打猎,甚至三五成群跑到黑市里偷东西,打架斗殴更是家常便饭。
人心,彻底散了。
团队人数从二十五人,又掉回最初的十五人,真正能干活的剩十个,还有五名是老弱幼崽。
这些黑鼠家人,倒是对他忠心耿耿,始终一步不离。
捷达一阵迷茫。
他不知道这条路,还能走多远。
褐鼠族据点,一处废弃仓库。
桑塔自从投靠塔塔吉后,顺利当上了仓储管理员,手里也有了一点权力,成了黑鼠人的主心骨。
两只刚投靠来的同族,正唾沫横飞,抱怨捷达团队的窘境。
“你是说,他们已经停止拾荒了?魔将和军师也消失了?”
桑塔听完后,鼠眼眯了起来。
“千真万确!我们亲眼所见!
“桑塔大人,还是您有远见!我们跟着捷达那个蠢货,窝都要发霉了,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桑塔皱眉:“你们说事就说事,别乱骂人。”
“是是!”
桑塔不耐烦地挥了挥爪子:“去仓库领些食物和水吧,报我名字。”
“谢谢桑塔大人!”
两只黑鼠人点头哈腰地离开。
桑塔坐在轮胎上,更确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捷达,你还要顽固不灵,让族人跟着你受苦吗?”
他摇了摇头,将刚刚听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汇报给塔塔吉。
塔塔吉陷在它那张由浴缸和轮胎拼成的王座里,耐心听完了汇报。
塔塔吉点了点头,便让桑塔离开了。
它生性谨慎,没有完全相信桑塔的话,直接喊来自己的幕僚。
“前段时间,天启教那群疯子引来尸潮,去试探回收站的深浅,后来你也知道了,对方火力凶猛,尸潮被全歼。
“你说,这些来投靠的黑鼠人,会不会也是捷达派来的卧底?”
幕僚是一只年迈褐鼠,皮毛灰白,它捻着鼠须,眼中闪烁一丝精光。
“大王,您意思是,桑塔在撒谎?”
塔塔吉握紧手里的骨头,沉声说:
“我是担心,那个魔将假装自己消失了,然后引我出洞,再一网打尽我看桑塔这家伙,未必老实。
“大王,属下认为,这次的情报很可能是真的。”
“哦?说来听听。”
“上次的尸潮进攻,回收站的人虽然顶住了,但这正是问题所在。”
幕僚不紧不慢地分析:
“如果魔将大人真的在场,他完全可以施展一道暗雾墙,尸潮便不敢靠近。
“退一万步说,魔将大人也可以直接去尸后的老巢,令其退兵,又何必打得如此艰难?”
“有道理。”塔塔吉点头。
“大王,还有一个可佐证的细节。”
幕僚继续说:“回收站的拾荒团队,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我们的哨兵在野外一直没发现他们的踪影。”
塔塔吉也反应过来:“那毛山王的商队呢?”
“大王,毛山王的商队也很反常,他们最近几次去回收站,都是满载物资而去,空手而归,这说明什么?
“说明魔将没有去除朽雾,废品卖不出价,毛山王不愿意收了。”
幕僚补充道:“再加上他们加固基地,这种收缩防御的姿态,恰恰是内部虚弱的表现。”
塔塔吉的鼠眼眯了起来,指节轻轻敲击着浴缸边缘:“还能打探到更多的情报吗?”
幕僚摇了摇头:
“很难,这几天我们派出去的哨兵,全都被钟楼顶上的那只浣熊狙杀了。
“对方现在有两名狙击手,还有无人机,侦察视野极广,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
塔塔吉皱起了眉。
上次的攻防战它看在眼里,回收站的反击确实凶猛,哪怕魔将真的不在,硬攻的代价也很大。
幕僚看出了它的顾虑,又献上一计:
“大王,只要枪支火力充足,消灭尸潮并不难,但背后需要很多金钱支撑。
“我敢打赌,回收站入不敷出,肯定会缺钱,也肯定撑不了多久,再看毛山王商队,已经七八天没上门了,以往都是三天一次。”
塔塔吉的鼠眼亮了起来:“所以,还是得让天启教那群疯子先上,耗尽他们的弹药和资源,我们才好下场。”
“大王英明!”幕僚连忙恭维。
塔塔吉拿起废土旅行家,拨通了天启教那个人类牧首的通讯。
“牧首朋友,我刚得到可靠消息,回收站已经是外强中干,那所谓的魔将也消失了。
“简单来说,我们联手攻打,事成之后,男爵归你,其他东西归我!”
对面的牧首耐心听完,语气里带着一丝警惕:
“塔塔吉,上次袭击中都车队,你们却临阵脱逃,还想让我上当吗?”
“此一时彼一时!”
塔塔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这次我会亲自上场,绝不后退!你不信的话,我以天神之名起誓!
“天神在上!”
对面的牧首是一个虔诚狂信徒,听到“天神之名”后,疑虑消散大半,最终同意了联手。
通讯结束后,幕僚一脸诧异地看着塔塔吉,眼里满是不解。
“大王,您什么时候信天神了?”
塔塔吉嗤笑一声,不屑道:“什么狗屁天神,本王信仰的是鼠神。”
幕僚更困惑了,它从未听说过鼠神的存在,于是虚心请教:
“大王,那鼠神的神旨是什么?属下好牢记于心。”
塔塔吉犯了难,它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编了一个。
“不惜一切代价,吃好喝好。”
第十层梦境,星空依旧璀璨。
魔将不知道在这里度过了多少岁月,久到它的意识都快要涣散。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尺度。
这片记忆的宇宙,既宏伟又死寂,让它的存在感越来越稀薄。
它看着蓝色巨星在燃料耗尽后坍缩成白矮星,看着两颗中子星在引力下碰撞,抛洒出明亮的伽马射线暴。
它看到恒星在尘埃中诞生,也看到古老星团在引力潮汐中被撕裂。
它看到一切,却看不到自己的命运。
魔将依靠诡雾维持自身,但这片记忆里没有任何诡雾。
它的神魂如风中残烛,随时熄灭。
当它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时,竟感到一丝解脱。
魔将的目光再次投向帐篷,那对父子还在下棋。
他们像两台永不疲倦的机器,棋盘上的厮杀重复了数十亿盘。
起初,它还饶有兴致地计算棋局,但在经历数亿盘对弈后,早已没了心力。
它用尽最后力气,唤醒了庄杋。
庄杋的机械动作被打断,空洞双眼逐渐恢复了神采。
他转头看向魔将,声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这是你第一千三百万次唤醒我,有事快说,无事滚蛋。”
置身于这片深层记忆太久,他的思维已经钝化,每天都在机械下棋,以此来熬过时间。
“喂,我终于要死了。”
“恭喜。”
“但我就算死了,你也没法脱离这个梦境。”
魔将的声音特别虚弱,却带着一丝幸灾乐祸:“你被这片记忆束缚住,你要永远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庄杋点头承认:“你说得对,还有别的事吗?别耽误我下棋了。”
魔将的意识越来越涣散,声音里带着看透一切的讥讽:
“老伙计,说什么耽误呢这里最不缺的是时间,你只是在用棋盘上的厮杀,来掩盖内心荒芜而已。”
“还有什么遗言,抓紧说吧。”
它看着庄杋,说出最后一句话。
“是我判断错了,你确实不是人类,你在走一条禁忌路线很危险”
庄杋还想追问,但魔将的轮廓已经开始瓦解,化作无数微光。
它消散在星空下,彻底解脱了。
庄杋沉默了许久,一股陌生情绪在胸口弥漫,他花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那是失落。
他已经很久,没感受到这股情绪了,最后一个能吐槽的对象也没了。
身旁的父亲,只是梦境虚构的模板化产物,没有任何自主意识。
庄父的声音机械响起。
“继续下棋。”
“嗯。”
回收站,新仓库。
盖奇和熊二等人,秘密地将“男爵”机甲挪到新仓库,重新进行了组装。
六米高的钢铁巨兽,矗立在仓库正中央,头顶轮廓几乎触碰到天花板。
盖奇装上了电池背板后,驾驶舱的指示灯逐一亮起。
他爬进驾驶舱,尝试启动,但除了屏幕上闪过一连串错误代码,机甲没有任何反应。
“唉,还是不行。”
他无奈叹气:“可能我神经比较脆弱,连激活的初始条件都达不到。”
华昕自告奋勇:“那我来试试!”
“你别闹。”华生想阻止她。
“我不是人类!”
她仗着自己是猫人,神经比普通人粗壮,灵巧地钻进了驾驶舱。
“注意安全”华生有点头疼。
“我要能操纵它,就可以贴上落樱粉的涂层了!”
她接入神经连接,一股灼热电流瞬间传遍全身,脑壳嗡嗡作响。
她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快要被烧熟了,额头冒出一个“危”字。
“呃——!”
她发出一声惨叫,浑身微抖。
盖奇吓了一跳,连忙切断电源,华生将她从驾驶舱里拖了出来。
华昕双眼紧闭,已经昏迷了过去。
一股焦糊味从她头顶和背部传来,一撮猫毛已经卷曲焦黑。
华生急忙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检查了一下瞳孔,发现只是暂时昏厥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盖奇在一旁满是自责:“都怪我,不该让她乱试的。”
“不怪你,给她一个教训也好。”
华生摇了摇头,小心地将她抱到一旁的简易床上。
得益于变种人的自愈能力,华昕休息几小时后就能下床了。
只是头顶秃了一撮猫毛,让她难受了好久,再也不敢提什么落樱粉涂层。
熊二看着那台动弹不得的机甲,忍不住感叹:“你们老大可以的,买回来一个废物。”
华生咬了咬牙,询问熊二:“一个完整的驾驶舱核心,到底要多少钱?”
“破解版的,至少要一百万金钞,而且有价无市。”
华生没再吭声,说起另一件事。
“老大的情况已经稳定了,虚拟舱试好了吗?”
盖奇点头:“在对接森阪网络,但毕竟是偷偷连接,还需要一点时间。”
当晚,盖奇和华生两人,小心翼翼地将庄杋放进了虚拟舱。
舱体内部是一个凝胶软垫,能完美贴合身体曲线。
舱门闭合后,神经接头从内壁伸出,扎进庄杋的脑后和脊柱。
盖奇开启电源,连接上森阪网络的服务器,读取虚拟世界《罪恶之都。
两个小时后,楚宁雁请求通讯。
“情况如何?”
华生如实告知:“连接成功了,但老大没有反应,再等等吧。”
“好”
钟楼塔顶,熊二正在抽烟。
他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警惕性瞬间拉满,本能地卧倒。
“咻——!”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颗狙击子弹擦着他头顶飞过,在墙壁上留下一个弹孔。
紧接着,来自不同方向的狙击子弹来袭,将他死死压在掩体后。
华昕所在的另一座哨塔,也遭到了同样猛烈的火力压制。
夜空中,巡逻的六架无人机,有三架瞬间爆开,化作火球坠地。
熊二抓住通讯器大喊。
“敌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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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