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还未亮。
时任户部仓部郎中的郭桓站在门前握着妻子的手。
“下值时,若我还没归家,带着儿子和床头的匣子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妻子掩面抽泣,一直到郭桓离开。
这一幕几乎发生在所有大小官员府邸,现在正值胡惟庸案中期,大明的官员们人人自危,上值后便回不来的情况不在少数。
但大部分其实是无辜的,而郭桓是真怕,他真有事。
大明的官员俸禄实在是太低,发粮食不说,还有部分需要折色成其他的东西,最后到手的七成都不足。
一家五口人仅凭他的俸禄是真的养不起了,更别提还有家中的下人。
他现在主管太仓粮储,类比到当下大概就是管理国库存粮的官职,大家都吃不饱,手自然就伸到他这来了。
或许有人当官全凭一腔热血,为国为民,但郭桓知道自己做不到如此,便半推半就的上了贼船。
车驾停在下马碑处,郭桓下了马车,已经有三位同僚在此等侯闲聊。
“郭郎中。”
“见过几位同僚,不知在此商讨何事?”
“自是昨日从宫内流出来的消息,你没听说吗?”
昨日下值时,郭桓便听到同僚闲谈起宫内隐秘,皇长孙重病,宫中御医皆束手无策,而韩国公特意寻了位神医,昨日便送进宫了。
这消息一下午便传的到处都是,郭桓只觉得蹊跷,但也没多想,没想到正好碰到人在议论。
“此事定是谣传,皇长孙病重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容不得胡言。”
“郭郎中莫要不信,昨夜韩国公宴请时多喝了几杯,隐约间说起他苦寻多日才找到神医,然后连忙收口。”
郭桓看向说话之人,乃是时任通政司左参议茹瑺,字良玉,两人算是平阶:“良玉兄又是如何得知?”
“此事是李尚书同赵尚书入宫前闲聊所说,我旁听到的,做不得假。”
郭桓听到礼部尚书赵瑁的名字心下一紧,自己走上那条路全赖赵瑁伸手。
他礼部的事情杂乱,以各类祭祀的由头来他这取粮别人也看不出什么,而且先前有些批条还是借前任太常寺卿的吕本之名。
这可是当今太子妃的父亲,陛下的亲家,不然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跟着赵瑁干那杀头的买卖。
只是吕本去年年底过世,又赶上胡惟庸案,今年赵瑁消停了些,没敢象以前一样明目张胆。
郭桓心里琢磨着,忽然联想到此次皇长孙病重的事,心中一阵胆寒。
身旁的同僚还在说着,郭桓却什么都听不见般,自顾自的向着宫内走去。
正式上朝,群臣高呼万岁,平身谢恩后郭桓在人群中悄悄望了眼朱元璋,看不出他脸上的变化,心中便开始胡乱猜忌。
朝堂上一件一件国事被拿出来商讨,等待朱元璋定夺,直到户部尚书曾泰奏报了黄河决堤的灾情,需要朝廷拨粮赈灾。
“郭桓郭郎中何在?”
许近侍连唤三声无人作答。
正在胡思乱想的郭桓被身侧的同僚戳了戳才反应过来,连忙出列。
“臣在。”
朱元璋看了眼下首的郭桓,他有些印象乃是以贤良被荐入仕,是个老实巴交的。
“此次黄河灾情太仓可出多少石粮。”
“回陛下,眼下秋粮未收,除去大军讨伐北元的军粮和安抚刚收复的云南百姓所需,大约能拿出十万石。”
曾泰急切说道:“陛下,此次洪灾灾民接近百万,十万石远远不够啊!”
“那户部拟定的赈灾方案所需多少?”
“共需一百五十万石,除去民间捐赠和地方府库,还差一百万石!其中七十万石可由江南各地府库调配,太仓需拿出三十万石。”
“郭桓,讨伐北元的军粮有多少?”
郭桓不敢怠慢,“禀陛下,约莫七十万石。”
还是永昌候的蓝玉闻言,便站了出来:“陛下,军粮不能动!北元虽是强弩之末,但依旧野心不死,万一军粮有失,恐社稷不稳!”
武将见状多人附和。
文官这边也不甘示弱:“陛下,民生乃国家头等大事,得稳住民心啊!”
朝堂里为了此事两边吵的一团乱。
朱元璋没阻止,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会,定了定神,直接拍板:“好了。”
此言一出,朝堂瞬间安静。
“咱是这样想的,大军开拔日期未定,北元的小狼崽子借他个胆也不敢过来,永昌候多虑了。等到秋粮收上来了再补进去不就了了。先稳灾情,从军粮里拨二十万石,一共三十万石。”
朱元璋都发话了,下面的人也不好继续说什么。
吵架归吵架,现在大家得一起朝着龙椅行礼:
“陛下圣明。”
下了早朝,郭桓回到户部呆坐在位置上惊魂未定,幸好今年赵瑁那群人不敢伸手,要是真伸手了,自己今天都不知道得怎么死。
……
另一边,陈明像前几日一样,只不过身后多了位锦衣卫的总旗。
“齐纹,你这样跟着我谁敢上来打听消息啊?”
“陈神医,毛指挥使有令让我寸步不离保护你的安全。”
宫里能有什么危险?
保护也该是暗中保护吧!
陈明真不知道毛骧的大脑壳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旁边这位也是。
齐纹是个快三十的汉子,一身腱子肉藏在锦袍之下,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象个机器人。
陈明问他啥都答的模棱两可。
比如:
陈明:“俸禄多少?”
齐纹:“够用。”
陈明:“家里几口人?”
齐纹:“尚在。”
尚在?!
都给陈明气笑了。
这态度摆明了就是让陈明闭嘴别问,对这种人陈明是一点招都没。
好在今天也没啥事,皇孙貌似被禁足了,让老师来寝殿给他补落下的课业,皇后也每天按时服用汤药,自己老老实实当个炸弹就行。
陈明坐在寝殿的门沿上,抬头看着天。
真别说,比我们那个时候是蓝不少。
至于为什么坐在外面,那是因为屋内放着十几卷皇后让人送来的贵女画象,让陈明先看着。
他实在是受不了,看着画卷里那些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他有深深的负罪感。
自己简直就是禽兽,险些被封建社会腐蚀了心灵。
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五好青年,这种事情做不得。
这时一个侍女寻了过来,陈明认的她是安庆公主身旁的小琴。
“小琴,你怎么到这来了?”
小琴缓了口气,朝着陈明行礼,小琴怯生生看着陈明身旁的齐纹。
“他就是个木头,别管他直接说。”
小琴年纪也不大,只比安庆公主大个两三岁,依陈明的判断两人应当是从小玩到大的那种主仆。
“陈神医,我家公主让我来寻你。”
“什么事?不会是猫没保住吧?不应该啊。”
“不是,我家公主要我跟你说月儿好些了,等过几日喊上皇长孙一起去江边放风筝。”
放风筝……
也得等我能出去吧。
陈明转头看了眼旁边的齐纹,就象个木桩子一动不动。
“回去告诉你家公主,我这边没问题。”
“好。”
收到陈明回复后小琴就离开了,在回公主寝殿的路上,被一群突然钻出来的锦衣卫拦下,不等她发话,便直接打晕带走。
这是毛骧的命令,宫里不管谁接触过陈明,通通带走查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