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三日。
京都的天空,难得地挣脱了冬日的沉郁。
阳光如同碎金,洒落在大地。
霍沉舟的庄园里,姜锐站在距离霍沉舟几步之遥的地方,身体微微前倾呈现保护姿态。
一瞬不瞬地紧紧锁在前方那抹清瘦却挺直的身影上,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霍沉舟松开拐杖。
失去了所有外部支撑,他依靠着自身腿部的力量,控制有些僵硬和颤斗的双腿,向前艰难地挪动了第一步。
脚步虚浮,身形微晃,但他稳住了。
接着,是第二步。
脚掌与地面接触的实感,清淅得让他眼框发热。
然后是第三步……
额角迅速沁出细密晶莹的汗珠,顺着清隽的侧脸滑落。
而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那里面燃烧着涅盘重生的火焰。
终于,凭借着自己的力量,缓慢走到长廊的尽头。
手指触碰到冰凉的廊柱时,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衣衫已被汗水微微浸湿。
可这一刻,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
这点痛,对于一个曾经万念俱灰想去死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霍沉舟扶着坚实的长廊栏杆,稳住有些脱力的身体。
他缓缓地转过头。
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耀眼的金边,他望着那个始终紧张注视着他的男人。
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璨烂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容。
那笑容驱散了他眉宇间积郁已久的阴霾,明亮得灼人。
他声音微喘,充满了力量:
“姜锐,你看……我真的,站起来了。”
姜锐一直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骤然松弛。
大步跨上前,伸出双臂,将人抱了个满怀:“恭喜你霍沉舟。”
“谢谢你霍沉舟。”
姜锐回抱住他的腰,头蹭在他的颈窝:“姜锐,不要离开我。”
姜锐哪舍得,轻声道:“恩。”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庄园内,吕景山先生脸上带着欣慰而平和的笑容。
对着霍沉舟和姜锐说道:“霍先生的腿部经络已然通畅,气血运行无碍,后续只需按照我与霍德华教授共同制定的康复计划坚持锻炼,巩固肌力即可。”
“我们也该离开了。”
姜锐语气诚挚无比道:“吕先生,这些是我们的一些心意,没有您和霍德华教授的联合理疗方案,也不可能有今日的好结果。”
姜锐将黑色皮质盒子推了过去。
盒子打开,里面有一张黑卡里面有三千万,三把钥匙是银库的典藏品,价值过亿,还有房产证,机动车登记证。
吕景山先生目光扫过盒中之物,脸上却不见丝毫贪婪与波动,仿佛看到的只是寻常物件。
他微笑着,轻轻将盒盖合上,推回至姜锐面前。
“这些对于我,没有任何的用处。”
“该收的诊金我已经收取了,如果二位真的有心感谢,以二位的能量与其酬谢我一个人,还不如为中医学多正正名。”
“中医前期学习投入的时间成本太高了,即便是十岁从医耳濡目染,也要三十才可有所小成。”
“想要有所大成,没有三十年以上的望闻问切,病案的完整跟踪演练,是不可的。”
姜锐和霍沉舟沉默片刻。
一边一直没出声的霍沉舟开口了:“吕先生悬壶济世,仁心仁术,令人敬佩。既然如此,我将以您的名义,成立一个专项的中医学发展基金,致力于资助那些有志于研习中医的寒门学子,改善中医教程与研究条件,让更多的人,可以心无旁骛地传承这门国粹。”
吕景山先生听闻此言,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开怀而欣慰的笑容:“好,好!若真能如此,老夫便替天下万千的中医学子,多谢二位了!”
“山水有相逢,诸位,有缘再会。”
吕景山先生不再多言,朝着众人洒脱地拱了拱手,便带着他的几位弟子,转身离去,衣袂飘飘,背影潇洒如云间野鹤。
霍德华教授也与霍沉舟、姜锐郑重道别,带着他的内核医疗团队,紧随其后离开了庄园。
喧嚣与忙碌褪尽,偌大的庄园,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
冬日温暖的阳光通过明亮的玻璃窗,洒满客厅。
姜锐一如既往的给霍沉舟按摩着小腿。
坐在沙发旁的矮凳上,将霍沉舟修长却仍显清瘦的腿,轻柔地抬起。
稳稳地架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
他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指腹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沿着小腿的经络脉络,一下下,耐心而细致地揉按着。
霍沉舟背靠着柔软的沙发垫,目光低垂,长久地、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为他按摩的姜锐。
那双曾经盛满绝望与死寂的深邃眼眸,此刻被阳光映照得格外清亮。
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弯起,勾勒出一个极其清浅的安心笑容。
“姜锐,自从出车祸废了以后,我的内心好久没有这么安静了。”霍沉舟忽然开口。
姜锐抬起头,和他目光对上。
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低声道:“我也一样。”
他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语气里带上了后怕与涩意:
“当初你刚出车祸,我赶到你所在的医院,你却不肯见我。”
“夜里我不甘心,想偷偷潜入你的病房,结果被你那些尽职尽责的保镖毫不留情地拦在了外面。”
“后来你出院,我好不容易查到你的行踪,在停车场堵你的车,你甚至连车窗都不肯降下,不愿见我一面。”
姜锐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控诉。
更多的却是心疼,“沉舟啊……那时候,你是真的……挺狠心的。”
霍沉舟静静地听着,眼中掠过复杂的歉咎。
他微微倾身,伸出手,握住姜锐的手腕,稍稍用力,将他从矮凳上拉起来。
有些抱歉道:“那时候我已经计划好了死期。”
“我不想见你,是怕一见到你,我就不想死了。”
姜锐的拳头收紧了。
果然……
“如果不是因为小宝,我在公寓有机会再见到你,是不是……”
“是不是……我们就要生死相隔,永远的错过了?”姜锐都不敢想。
霍沉舟叹息,没有否认。
姜锐心底还有一个结,他抬头看着他轻声问:“你追了我很久,你口口声声说多喜欢我,多爱我。”
“就不愿意为了我活一次吗?”
“你的尊严和我后半生的痛不欲生,你还是选择了体面的死去吗?”
霍沉舟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掌心温热,极其轻柔地抚上姜锐的脸颊。
动作怜惜爱意传递:“姜锐。”
“你想过吗?如果我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的后半生,需要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陪着一个残废的、身体可能日渐萎缩丑陋的、内心充满问题与阴郁的我。”
“再浓烈的爱意,也可能在漫长锁碎的照料和无望的现实中,被一点点消磨殆尽。我会忍不住去猜忌,你在外面光鲜亮丽的社交圈里,会不会遇到比我更好、更健全的人。”
“我会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你会不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流露出对我的嫌弃与疲惫。”
“甚至连做嗳我都没办法让你欢愉。”
“那样的后半生,何必呢?”
姜锐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
他只是气不过。
气不过他连最后的时间都不肯见他。
他忽然轻挑眉头,强行驱散空气中弥漫的沉重。
语气带上了刻意的痞气和不正经,打破这份悲伤:“啧,霍同学,你这担心纯属多馀。不劳烦您大驾,我自己动,一样挺快乐。”
霍沉舟弯了眉眼,低低笑出声:“是吗?”
他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姜锐的耳廓,声音压低。
带着蛊惑般的沙哑,“那……今晚,我申请主动一次,姜同学,批准吗?”
姜锐伸手勾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自己。
眼神里充满了挑衅与纵容:“为什么要等到晚上?霍沉舟,你现在不是能走能动了吗?嗯?”
霍沉舟眉眼和嘴角一同上扬。
他不再多言,抓住姜锐勾着他下巴的手腕,微微用力向旁边一推,同时身体顺势向前一压。
霍沉舟看着躺在沙发上的人。
眉眼依旧,只是比起年少时多了许多成熟。
是他在学校第一眼就喜欢的男人。
是他原本清淅明朗的人生规划里,早已预留好位置的、注定要浓墨重彩书写的男人。
心中翻涌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刻骨铭心的爱恋。
压抑太久终于得以释放的占有欲。
霍沉舟不再尤豫,深深地埋下头,精准地攫取了他的唇。
吻的虔诚,吻得炽烈。
唇齿交缠间,气息迅速变得灼热而紊乱,仿佛要将彼此的灵魂都吸入融合。
吻的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有了反应。
霍沉舟低哑着嗓子道:“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姜锐看着嘴唇微肿的霍沉舟扬起下巴,甚至有些挑衅:“什么?”
霍沉舟抓住姜锐的衣襟微微一用力,衬衫的扣子被强行撕破。
没了衣衫的遮盖,冷白皮柔润的肌肤裸露出来。
霍沉舟喉结滚了滚,眸子更深一分。
“我说过……”
“等我真正站起来的时候——”
“就是你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