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年轻人约莫三十出头,中等身材,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外奔波的模样。
他胸前别着“土改工作队员”的红漆徽章,手里捧着厚厚的笔记本,钢笔别在领口,眼神明亮而坚定,走路的步子沉稳有力,透着一股踏实做事的劲头。
旁边跟着几位队员,有的背着公文包,有的提着浆糊桶和一摞宣传单,还有的扛着一块木质标语牌,上面用红漆写着“耕者有其田,劳动人民当家作主”,字迹遒劲有力,在春光里格外醒目。
“乡亲们好!我叫李维民,是区委派来的土改工作组组长!”领头的干部走到晒场中央的石台上,声音洪亮得盖过了沅江的水声和人群的低语,“今天我们来,一是给大家宣讲土改政策,
二是挨家挨户登记信息,
三是帮大家解决实际困难!
中央说了,‘耕者有其田’,不管是农民还是渔民,只要是无地少地的劳动者,都能分到属于自己的土地,日子再也不用受地主剥削了!”
“哇,又是李干部,他负责好多事啊。”
“是啊,李干部做事认真,对咱们小老百姓态度也好,那不得重用嘛。”
“李干部做事公平,态度很好,他做事我们服。”
李维民的话音刚落,晒场里就炸开了锅,议论声像煮沸的开水一样咕嘟冒泡。
头发有点花白的张胡子拉着身边的老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敢相信:“我的个天!真能分到地?
我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敢想过能有自己的地!”
旁边的中年汉子搓着粗糙的双手,脸上乐开了花:“那可不!李组长都这么说了,还能有假?
以后有了地,就算遇上坏天气打不到鱼,也不至于饿肚子了!”还有人悄悄拉着邻居,小声打听:“你说咱们渔民能分到多少地?会不会跟丹洲乡的一样,一家分个两三亩?”
春桃拉了拉沉知言的衣袖,小声问:“先生,咱们真能分到地吗?要是能分到德山脚下的地,种点水稻红薯,确实能踏实不少。”
沉知言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别急,听李组长把政策讲完。
记住,咱们是渔民,主业是打鱼,不管分不分地,对咱们都一样,工作组心里有数。”他目光不经意间飘向自家院子的方向。
夏荷点点头,不再说话,和秋菊一起,跟着大家望向石台上的李维民。
李维民等大家议论了一会儿,抬手往下压了压,晒场渐渐安静下来。“大家莫急莫急,听我慢慢说。”
他的语气放缓了些,带着熟悉的常德本地口音,显得格外亲切,“土改政策是因地制宜的,不同地区、不同职业,分地标准不一样。
现在咱们常德地区的农村已经先行,去年年底之前就已经划分完成了。
咱们渔村位置在城郊,紧邻市区,归属常德城南区管辖,大家都是渔民,主业是打鱼,所以政策上有专门的安排,一会儿我慢慢给大家讲清楚。
现在,先让队员们给大家发宣传单,大家先看着,有疑问的等下举手提问,我一一解答。”
队员们立刻分散开来,把印着土改政策的宣传单发到村民手里。
纸张是粗糙的草纸,但上面的字迹清淅,还配着简单的插图,画着农民分到土地后耕种的场景。
只是渔村的渔民们大多是文盲,并不识字,拿到宣传单后,都纷纷凑到识字的人身边,七嘴八舌地催促着念给自己听。
沉知言也接过一张宣传单,慢慢看着。春桃和夏荷凑在他身边,秋菊则趴在他骼膊上,好奇地盯着纸上的插图。“先生,上面写的啥呀?”秋菊小声问。
“写的是土改的政策,无地少地的农民按人口分地,一人一亩。”沉知言轻声念了几句关键内容,没有多做解读,“不过没写渔民的具体安排,李组长等下会说。”
晒场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像沅江里的浪涛,一波接着一波。
渔民们围绕着分地的话题,各抒己见,脸上都带着几分激动。
有人憧憬着分到土地后的生活,盘算着种什么庄稼;有人则忧心忡忡,担心自己分不到好地,或者分到地后没人耕种;
还有人抱着观望的态度,想看看工作组到底会怎么安排。
刘三站在人群中,嗓门最大,说得也最起劲:
“我跟你们说,分地这事儿,咱们得主动争取!
丹洲乡的渔民就是因为积极反映情况,才分到了好地。
咱们也得跟李组长说说,就说家里人口多、粮食不够吃,多哭哭穷,说不定就能多分点地!”
“这样能行?”有人尤豫,“李组长做事很较真的的,可不象好糊弄。”
“怎么不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刘三拍了拍胸脯,一脸笃定,“咱们就说自己是半渔半农,以前也种过地,保证不眈误打鱼,还能多种点粮食给国家交公粮,干部肯定高兴!”
旁边的王老四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刘三说得有道理,土地可是命根子,多争取点总是好的。
咱们天天在湖里泡着,风吹日晒的,挣点钱不容易。
德山脚下的地可金贵了,土质肥,浇水也方便,种出来的水稻颗粒饱满,要是能分到那里的地,我就算少打几天鱼,也得把地种好!”
“我想分南站码头附近的地,离村里近,打鱼回来还能顺便打理庄稼,多好!”另一个渔民说道,引得身边几人连连附和。
张二牛媳妇却皱着眉,拉了拉身边的张二牛:
“咱们家可不能这么说。你腿脚刚好转,还不能干重活,两个娃又小,就算分了地,谁来种啊?
我又要照顾你和孩子,又要洗衣做饭,哪有时间种地?到时候地荒了,还得挨批评。”
张二牛皱着眉,有些尤豫:“可人家都想分,万一以后打鱼不顺利,有块地总能兜底。
再说,大家都分了,就咱们家不分,多没面子。”
“面子能当饭吃吗?”张二牛媳妇反驳道,“咱们家现在靠打鱼,日子也过得去,而且咱们现在还进了搞互助组,一起出船打鱼卖鱼,收入比以前高多了。
真要是分了地,分心去种地,鱼也没打好多,地也没种好,两头眈误,多不划算。”
两人的争执不大不小,刚好被周围的人听到。越来越多的人添加议论,渐渐分成了两派:
一派迫切想分耕地,觉得土地是“铁饭碗”;
另一派则顾虑重重,要么缺劳动力,要么舍不得打鱼的高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