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城南区的渔民新村偎在江畔,青瓦白墙的屋子沿着临江石板路次第铺开,门口晾晒的渔网在春风里轻轻晃动,银亮的网线映着天光,象一道道垂落的帘幕。
沿岸的沙柳树抽了新芽,嫩黄的叶片裹着一层细绒,风一吹,沙沙的声响混着沅江的水声,织成渔村独有的闲适旋律。
沉知言家的院子挨着后院菜园,用细密的竹篱笆围得严严实实,篱笆上爬着今年新种的黄瓜藤,此刻正冒出星星点点的嫩芽。
晌午,沉知言正带着春桃、夏荷搭葡萄架,秋菊蹲在一旁帮忙递东西,院子里一派热闹又安逸的景象。
“先生,这根竹杆再往东边挪挪,这样架子更匀称。”春桃站在木梯上,手里扶着横架的竹杆,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被春光映得亮晶晶的。
她脚下的木梯稳稳当当,是沉知言特意找结实的杉木做的,梯脚还垫了两块厚石板,防止打滑。
沉知言双手扶着竹杆,闻言微微调整位置,语气温和:
“这样如何?再试试稳固性。”他选的竹杆都是年前就备好的,粗细均匀,表皮光滑,经过冬日的晾晒,不易霉变。
横竿与竖竿的交接处,用浸过桐油过,用铁丝牢牢捆扎,用钳子夹住扭紧,打结的手法利落又紧实,能经得住日后葡萄藤的攀附与风雨的侵蚀。
夏荷蹲在地上,把刚从镇上买来的四株葡萄苗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坑边,每株都带着饱满的根系和嫩绿的枝芽。
“先生,这葡萄苗看着真精神,农科所说这是巨峰葡萄的品种,当年就能结果呢。”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叶片,眼里满是期待,“等藤子爬满架子,夏天咱们就能在架下乘凉,秋天就能吃自己种的葡萄了。”
“恩,选的都是适合本地气候的品种,好养活。”沉知言放下手里的麻绳,弯腰查看坑的深度,“坑挖得再深些,埋上腐熟的鱼肠和草木灰,土壤肥沃,葡萄才能长得旺。”
他做事向来细致,年前就把院子角落的空地翻整过,冻土敲碎,杂草除净,还特意攒了不少鱼肠,发酵后做成有机肥,既不浪费,又能给葡萄苗提供充足养分。
秋菊手里捏着小铲子,在一旁的空地上挖着小坑,嘴里念念有词:
“葡萄葡萄快长大,结满串串甜果果。”她时不时凑到葡萄苗前,书着叶片的数量,还会用小手轻轻拂去叶片上的浮尘,模样认真又可爱。
春桃从木梯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着说:“等葡萄架搭好,夏天咱们就能在架下吃饭、做针线活,再也不怕太阳晒了。先生,你看这架子,够不够结实?”
沉知言伸手推了推竹杆,架子纹丝不动,他点点头:“结实得很,等葡萄藤爬上来,枝叶茂密了,就是咱们院子里最好的凉棚。”他拿起一株葡萄苗,小心翼翼地放进坑里,扶直根系,春桃和夏荷立刻上前,用松软的泥土把坑填平,再轻轻压实。
四株葡萄苗沿着院子的竹篱笆依次栽好,沉知言又拿起剪刀,仔细修剪掉多馀的侧枝,只留主干,这样能让养分更集中,促进藤蔓生长。“等过些日子,再给它们搭上架,引导藤蔓往上爬,不出半年,就能爬满半个架子了。”
夏荷提着竹桶,给每株葡萄苗浇上清水,清水顺着根部缓缓渗入土壤,滋润着刚栽种的幼苗。“先生,以后咱们就能年年吃自己种的葡萄了,想想都觉得甜。”
“是啊,”沉知言望着嫩绿的葡萄苗,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许,“等葡萄成熟了,咱们留一部分自己吃,剩下的晒成葡萄干,或者拿到城里去卖,也能换点零花钱。”
正说着,一阵急促又响亮的锣声突然划破了渔村的宁静——“哐哐哐!乡亲们,区委的土改工作组来了!都到晒场集合咯!”
锣声厚重,撞在沅江水面上,又反弹回来,在渔村的街巷间回荡。沉知言几人对视一眼,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秋菊最先反应过来,扔掉手里的小铲子,拉着沉知言的衣角:“先生,是敲锣的赵大叔!咱们快去看看吧!”
渔村的宁静被这突如其来的锣声打破,家家户户的门都陆续开了缝。王老四正蹲在码头的青石板上补渔网,手里的麻线还缠在指头上,闻言立刻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鱼鳞和草屑,渔网随手搭在肩头,快步往晒场走去;
刘三媳妇刚把晒好的鱼干收进竹篮,鱼干的咸香还萦绕在鼻尖,听见锣声,连忙喊上正在劈柴的刘三,竹篮往墙角一放,拉着他就往外跑;
张二牛扶着墙刚能慢慢走动,脸色还带着病后的苍白,也让媳妇扶着,一步一挪地往晒场挪去,眼里满是好奇;
刚放学的孩子们背着书包,追着锣声叽叽喳喳地跑,清脆的笑声洒满了临江石板路。
沉知言让春桃三人收拾好农具,锁好院门,也跟着人流往晒场走去。路上能看到不少渔民都在议论,脸上带着疑惑和期待。
“土改工作组?是来分地的吗?”“听说丹洲乡的农民都分到地了,咱们渔民能分着吗?”
“肯定能!中央都说了耕者有其田,咱们打鱼的也是劳动者啊!”
沉知言没参与议论,只是慢悠悠地走着,目光扫过江畔的春光——岸边的垂柳抽出了新枝,柔软的枝条垂到水面,引得几只水鸟在枝头起落;江面上有渔船缓缓驶过,渔民们正撒网捕鱼,渔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水中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心里清楚,土改是大势所趋,但对城郊渔民来说,盲目分地未必是好事,工作组既然专门而来,必然有贴合实际的安排,自己只需静观其变,守好眼前的安稳日子便好,无需多想。
晒场很快就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连晒场边的土坡上都站满了脑袋。
晒场中央有一块平整的石台,是平时村里开会、晒粮食的地方。
大家踮着脚往路口望,只见一队穿着灰布军装的干部正沿着临江石板路走来,脚步稳健,不疾不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