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的晨光刚漫过湖汊,新建渔村的土路上还凝着残雪,冰碴子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渔村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煤烟味,混着湖面吹来的湿冷气息,沁得人骨头缝都发紧——虽然这天气还不适合渔民们出船打鱼,但湖面上已有几艘更加穷苦人家的渔船慢悠悠的行驶在了湖上,木桨拍打着半融的冰水,溅起细碎的银花,落在船板上瞬间凝成薄冰。
沉知言正坐在点燃一堆地火旁边的椅子上修补渔网,春桃、夏荷蹲在两侧帮忙递线,麻利地穿梭着渔针。
最小的秋菊缩着脖子蹲在旁边,小手拢在嘴边哈着气,分拣着散落的渔线,哪怕指腹被渔线磨出了红痕,也不肯停下歇会儿。
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挂着刚洗好的粗布衣裳,被晨风吹得轻轻晃动,阳光通过衣裳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墙角的腊梅开得正盛,几枝嫩黄的花苞顶着残雪,散发出清冽的香气,冲淡了些许寒意。
“先生,你看这渔网的破洞,是不是得用双线补?”春桃手里捏着渔针,指尖沾了点口水,把渔线搓得更紧实些。
她跟着沉知言学了半年捕鱼和修补手艺,如今做起活来已经有模有样,只是遇到稍大些的破洞,还是习惯性地请教。
沉知言点点头,顺手帮她调整了渔针的角度,指尖的温度触到春桃冰凉的手背,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
“对,湖底的暗礁多,年前下的冬网被礁石刮了不少大口子,双线补得更结实,不容易被鱼挣破。
等过些天回暖,咱们就去浅滩收网,今年冬天气温低,渔获肯定不少。”
夏荷忽然抬头,耳朵微微动了动,指着村口的方向:“先生,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几人停下手里的活,凝神细听。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咚咚咚”,沉闷而有力,像闷雷滚过湖面,越来越近。偶尔还夹杂着隐约的号角声,短促而激昂,划破了渔村的宁静。
“是……是军队?”秋菊吓得脸都白了,猛地往沉知言身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她才八岁,却是在乱世漂泊中长大的,跟着沉知言来到渔村前,见过太多兵匪过境的惨状——粮食被抢,房子被烧,亲人离散,那些记忆像阴影一样刻在她心里。
沉知言的眼神沉了沉,指尖的动作顿了顿。他想起年前去城里买年货时遇到的水匪,当时军官会的干部隐约提过,开春后解放军要开展大规模清剿,彻底根除湘西的匪患。只是没想到,新年刚过,队伍就开进了这里。
“咚咚咚——”脚步声越来越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震得冻土都仿佛在微微颤斗。
村口的狗开始狂吠,此起彼伏,原本在湖边捕鱼的村民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伸长脖子往村口望,脸上渐渐露出惊恐的神色。
“是兵!好多兵!”有人大喊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象是被针扎破了气球,瞬间打破了渔村的平静。
渔村像炸了锅一样,混乱瞬间蔓延开来。正在码头修补渔船的李二柱“哐当”一声扔下锤子,拽着媳妇王桂香就往屋里跑:“快躲起来!兵来了没好事!以前那些兵匪,抢粮抓丁,啥缺德事都干!”
王桂香跑得比兔子还快,头发都散了,一边跑一边喊:“大家快躲啊!别让他们看到!家里的粮食都藏好!”
路边闲聊的几个老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张老爹拄着拐杖,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怎么会有这么多兵……难道又要打仗了?”他想起前些年,军阀队伍过境,粮食被抢,房子被烧,刚成年的大儿子被抓了壮丁,再也没回来,连尸骨都没找到。
“爹,快进屋!”张老爹的小儿子张石头赶紧跑过来,扶着他往屋里躲,“以前那些兵,见了东西就抢,见了年轻力壮的就抓,可不能让他们看到我们了!”
村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有的抱着孩子往床底下钻,有的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藏进地窖,还有的扛起锄头,慌不择路地躲到了村后的山林里。
原本宁静的渔村,瞬间被慌乱的脚步声、哭喊声和桌椅碰撞的声音填满,一片鸡飞狗跳。
“先生,我们也快躲起来吧!”春桃拉着沉知言的骼膊,脸上满是焦急,声音都带着哭腔,“我娘以前说过,兵都是凶神恶煞的,会抢我们的东西,还会抓先生这样有文化的人去当兵!”
夏荷也跟着点头,紧紧护着秋菊,把她往自己身后藏:“是啊先生,我们快进屋,把门锁起来,再用柜子顶住!”
秋菊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哽咽着说:“先生,我怕……我不想和你分开……”
沉知言拍了拍三个丫头的头,语气平静却带着安抚的力量:“别怕,躲屋里就好。”他知道现在的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规律严着呢,但是为了安抚三个丫头,还是起身关上院门,又把屋门闩好,只留了条细细的门缝往外看。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但他脸上没什么波澜——他知道解放军的纪律,不会伤害百姓,可也没必要主动凑上前,安安分分守着自己的院子,比什么都强。
说话间,队伍已经走到了村口。清一色的灰布军装,背着步枪,腰间系着皮带,步伐整齐划一,没有一点杂乱的声音。
寒风中,他们身姿挺拔,象一排排青松,脸上带着风霜,却透着一股精气神。
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肩膀宽阔,皮肤黝黑,额头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眼神却很温和。
他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声音洪亮却不刺耳,穿透了混乱的人声:“乡亲们,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是来帮大家剿匪的,不抢粮,不抓丁,不拿群众一针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