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晨雾像层薄纱,把新建渔村的土路衬得朦胧又热闹。
拜年的村民们踩着爆竹碎屑,把沉知言家的篱笆院挤得满满当当——春桃系着蓝布围裙,正把水果糖和芝麻酥往粗瓷碗里装,见人就笑盈盈地递上热茶:“张叔快进屋,先生刚熬的白米粥还热乎呢!”
夏荷蹲在灶台边添柴,硬木在灶膛里噼啪作响,把一锅白米粥熬得咕嘟冒泡,米香顺着风飘出二里地。
她时不时抬头往院角瞅:7岁的秋菊扎着羊角辫,辫梢系着红绸带,正蹲在青石板墩上,小心翼翼地书着碎花布糖袋里的桂花糖。
“一颗、两颗……十五颗!”秋菊把糖袋抱在怀里,小脸上满是满足。
这是沉知言年前特意给她的“新年奖励”,平时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只敢在大年初一拿出来数一遍,再“奢侈”地吃一颗。
“沉牙子,开门,开门,我们家来给你们拜年了,开门,开门!”
院门外突然传来王桂香的大嗓门,像砸豆子似的砸在土路上
她挎着个磨白了边的竹篮,里面放了几个红薯,手里还拽着10岁的儿子小宝——小宝眼睛像铜铃,一进门就直勾勾盯上了秋菊怀里的糖袋,喉结滚动的声音在院子里听得清清楚楚。
“我要吃糖!”小宝像头小兽,猛地挣脱王桂香的手就往秋菊扑去。
秋菊吓得“哇”一声,抱着糖袋往身后躲:“这是我的……”
“什么你的!”小宝人高马大,一把就把秋菊推倒在地,粗糙的手指直接去抢糖袋,“你家那么多好东西,给我吃几颗怎么了?小气鬼!”
秋菊一屁股坐在泥地上,碎花糖袋“啪”地掉在地上,桂花糖滚了一地。她心疼得直掉眼泪,小手想去捡,却被王桂香一脚踩住了手腕。
“哎哟!”秋菊疼得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小眉头皱成了疙瘩,“婶子……疼……”
“桂香!你干什么!”春桃端着热茶刚转身,就见这刺眼一幕,气得茶碗差点没拿稳。她把茶碗往石桌上一搁,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推开王桂香,将秋菊护在身后,“你怎么能踩孩子的手?还抢她的糖!”
王桂香被推得一个趔趄,站稳后叉着腰,翻了个大白眼:“我踩她怎么了?我家小宝过年连颗糖皮都没见着,她倒好,一袋子糖抱着数!
沉知言不就是个渔民吗?凭什么他家顿顿有白米,孩子还能随便吃糖?我们家天天在湖里泡着,冻得手脚开裂,也挣不到几个钱,他倒好,闷声发大财!”
李二柱这时也喘着气跑了进来,他刚才在村头赌钱,听说媳妇闹事,赶紧往回赶:
“沉知言,你要是有挣钱的路子,就该拿出来大伙一起赚,别一个人吃独食!不然这邻居还怎么处?”
村民们瞬间围成一圈,议论声嗡嗡作响:
“王桂香也太过分了,抢孩子的糖算什么本事?”
“话也不能这么说,沉家日子确实过得比咱们滋润……”
“那也不能抢啊!没见秋菊都哭成那样了?”
张老爹是村里的老人,看着直叹气:“二柱,桂香,大过年的,有话好好说,别欺负孩子,也别乱嚼舌根。”
“谁嚼舌根了!”王桂香梗着脖子,指着灶台上的白米粥,“供销社排三天队都抢不到的白米,他家用来熬粥!这不是藏私是什么?指不定囤了多少货,等着高价卖呢!我们过得水深火热,他在这儿享福,良心过得去吗?”
小宝也跟着蹦跶:“娘说得对!他家就是有好多好东西,就该给我吃!”
秋菊躲在春桃身后,哭得更凶了,小肩膀一抽一抽的:“我的糖……我的糖……”
夏荷赶紧蹲下去,把没沾泥的桂花糖一颗颗捡起来,用粗布手帕仔细包好,又心疼地帮秋菊擦眼泪:“秋菊不哭,姐姐再给你做更多桂花糖,比这还香!”
王大嫂子看不下去了,站出来帮腔:“桂香,你这话就不对了。知言兄弟的东西,都是他自己撑船出去,风里来浪里去换来的。秋菊的糖是他给的,你怎么能抢孩子的东西,还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王桂香冷笑,“那你说说,他哪来的那么多白米?哪来的那么多糖?还不是来路不明!”
李二柱见有人帮腔,腰杆更硬了:“就是!大家都是互助组的,就该有福同享!”
春桃护着秋菊,夏荷攥着糖,姐妹俩气得脸通红,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们只知道先生每次出去打鱼都很辛苦,却没想过要跟人解释这些。
就在这时,沉知言拨开人群走了出来。他穿着半旧的藏青色棉袄,袖口打着补丁,可往那儿一站,无形中就压下了大半喧嚣。他先没看李二柱夫妇,而是蹲下身,用指腹轻轻擦去秋菊脸上的泪,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力:“秋菊不怕,这是咱们家,谁也欺负不了你。”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落在王桂香脸上,刚才还温和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层薄冰:“秋菊,抬头看着婶子和叔叔,告诉先生,谁推的你?谁踩的你的手?”
秋菊抽抽搭搭地抬起头,小手指着还在蹦跶的小宝,又怯生生地扫过王桂香,带着哭腔说:“是小宝推我……婶子踩我的手……”
“好。”沉知言站起身,转身时气场彻底变了。他比李二柱高出大半个头,微微眯着眼,视线像刀子似的刮过李二柱的脸,
“李二柱,你媳妇踩孩子的手,你儿子抢东西推人,你不仅不教,还在这儿煽风点火——你就是这么当男人,这么当邻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