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知言同志,请立即开门接受检查!”
院门外的喊话声象一块冰投入滚油,瞬间刺破了屋里的温馨年味。
春桃正往灶里添柴,手里的柴火“啪嗒”掉在地上;夏荷端着的藕粉圆子差点洒出来;秋菊攥着抹布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三个丫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满眼都是惊慌。
沉知言眉头微蹙,却没乱了分寸——他清楚1950年的工作组虽执法严格,但是这年代的干部普遍正直,讲究“有理有据”,而且今天还是大过年,这些人上门绝不会蛮干,更怕激起民愤。
他轻轻按住三个丫头的肩膀,语气沉稳如湖底磐石:“别怕,咱们没做违法事,坦荡应对就好。”转身快步走到门前,拉开了门闩。
门外站着三个人:为首的中年男子穿中山装、戴黑框眼镜,胸前挂着“城南区粮食局”的证件,身后两个年轻人穿蓝布制服、臂戴红袖章,是工作组的干事。
周围已经围了几个闻声出来的村民,都好奇又担忧地往这边看。
“我是区粮食局的周德明,这两位是工作组的同志。”中年男子出示证件,语气严肃却没呵斥,“接到实名举报,说你作为渔户,近十天用银元大量收购粮食物资,违反了国家价格管控和银元禁令,我们依法上门核查,请配合。”
沉知言侧身让他们进屋,脸上不见慌乱,只带了点过年被打扰的无奈:
“周局长、各位同志,大过年的辛苦你们跑一趟。快进屋烤烤火,外面天寒地冻的。”
三人走进堂屋,目光立刻扫向墙角——那里堆着几个麻袋,还有挂在屋檐下的腊鱼、野鸭,都是渔户常见的年货。周德明径直走到麻袋前,掀开一个角,里面是玉米和高粱;又打开另一个,露出红薯干和少量腊肉,都是寻常人家过年的储备规模。
“这些是什么?”周德明问道,语气比进门时缓和了些。
“回周局长,都是我家过年的年货,还有帮亲戚代收的一点土特产。”沉知言语气坦然,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渔网、船浆,
“我世代都是洞庭渔户,年前趁着鱼获多,换了些粮食、干货,就是自家过年吃,
都是按国营粮店的牌价用人民币换的,绝没用过银元。”
“银元交易?”周德明狐疑地看着他,“举报者说看得清清楚楚,你用白花花的银元收粮,怎么解释?”
“周局长,这绝对是诬陷!”沉知言语气坚定,没有半分含糊,“现在政府天天宣传禁止银元流通,我一个普通渔户,怎么敢顶风作案?
再说银元在乡下虽有老人认,但我收东西都按牌价给人民币,乡亲们都能作证!”
旁边一个年轻干事突然指着屋檐下的野猪皮:“这野猪皮是怎么来的?按规定,野生动物制品必须卖给国营收购点,私自交易违法!”
“这是猎户朋友送的年礼。”沉知言不慌不忙,“我前阵子帮他们修好了渔船,他们过年特意送来的,不是交易,纯属邻里互助,不信可以问野猪岭的猎户们。”
周德明的目光在屋里来回扫视,从八仙桌上的收音机,到厨房门口挂着的鱼干,再到三个丫头怯生生的模样,没发现异常。
他盯着沉知言:“沉同志,政策你该清楚,私藏银元、哄抬物价都是重罪,要是现在主动坦白,还能从轻处理;要是等我们查出证据,后果自负。”
“周局长,我真没做过!”沉知言寸步不让,却也不顶撞,“我家就这条件,您也看到了,
家里的三个丫头是我当时从柳叶滩捡回来的孤儿,
我一个渔户靠捕鱼没为生,养活三个半大的孩子、平时努力打鱼,换点生活物资养活她们,哪来的银元收粮?
您要是不信,尽管搜,搜出一块银元,我随您处置!”
这时,春桃定了定神,端着一壶热水走进来,给三人各倒了一杯:
“领导们,喝杯热水暖暖身子。我们先生真是冤枉的,他天天早出晚归捕鱼、换年货,都是为了让我们姐妹过个好年,我们从来没见过银元。”
夏荷也跟着端来一盘藕粉圆子,声音轻柔却坚定:“这是我们自己做的年货,用的都是湖边自己挖的莲藕,领导们尝尝就知道,我们就是普通渔户,哪有能力大量收粮?”
秋菊攥着衣角,小声补充:“先生还总跟我们说,要遵守政府政策,纸币才是正经钱,让我们以后都用纸币交易。”
周德明端起热水杯,没喝,目光却柔和了些——眼前的景象确实不象“囤积居奇”的样子,三个丫头还穿着新棉袄,家里陈设却非常简陋,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家里的年货看着丰盛些,倒符合渔户年底“囤货过年”的常态。
周围的村民也凑到门口,张老爹大声说:“周局长,沉家小子是个老实人,我们都能作证!
我们在渔村每天把鱼卖给互助组指定的回收点,收的都是纸币,按牌价来,从没用过银元!”
“是啊,我们渔村的鱼,都是按规定卖,收的也都是用纸币,哪来的银元交易?”王大嫂子也帮着说话。
周德明脸色更复杂了,他看了看围观的村民,又看了看屋里坦荡的沉知言,知道再查下去也未必有结果——没有证据,又有村民作证,大过年的确实不宜僵持。
就在这时,一个干事突然说:“周局长,要不要去船上看看?他是渔户,说不定把东西藏船上了。”
沉知言立刻应道:“没问题!船就停在我院子后面的码头,我带你们去看,船上只有渔网等打鱼的工具,绝无其他东西。”
周德明沉吟片刻,站起身:“不必了。沉知言,这次没查出证据,但举报信不是空穴来风,你给我记住,严格遵守国家政策,不准用银元交易,不准囤积居奇。年后我们会再来复查,要是发现问题,绝不轻饶!”
“一定遵守政策!”沉知言松了口气,语气诚恳,“多谢周局长明察,年后我随时配合复查。”
周德明带着干事转身离开,围观的村民也纷纷散去,临走时还不忘叮嘱沉知言“小心点”。
门关上的瞬间,三个丫头瞬间围了上来,秋菊眼圈红红的:“先生,刚才吓死我了,还好有乡亲们帮着说话。”
沉知言揉了揉她的头,笑容里带着一丝后怕:“别怕,咱们没做错事,自然不用怕查。只是这举报的人,到底是谁?”
春桃担忧地说:“会不会是之前从城里出来的水匪同伙?或者是村里有人嫉妒咱们家年货丰盛?”
沉知言没说话,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湖面——举报者显然对他的行动有了解,这意味着未来的日子,他不仅要应对政策变化,还要提防暗处的眼睛。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象是有人在偷听。沉知言眼神一凛,对三个丫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抄起门后的木桨,缓缓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