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知言一首诗吟完,屋内的炉火似也听懂了般,噼啪一声爆出朵火星。
风雪在窗外呼啸,卷着雪粒重重撞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簌簌声,将这一方小小的屋子衬得愈发静谧。
三个女孩捧着温热的黑茶,指尖暖烘烘的,虽不懂诗句里藏着的乱世坚守,却被先生语调里的笃定裹着,像揣了块暖玉,连窗外的风雪都似柔和了几分。
“先生,你这诗念着,我听着感觉就暖和,”夏荷抿了口茶,睫毛上还沾着茶雾,“好象能看见雪化了,花儿都开了的样子。”
沉知言笑了笑,给她们的茶碗添满热水:“冬天越冷,春天就越近。咱们守着这屋子,守着这炉火,日子自然暖。”
一夜风雪未停。次日清晨,沉知言在厨房用热水洗漱完,推门而出,整个世界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洞庭湖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往日的水波粼粼、鸟鸣啾啾尽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白。
碧水连天隐没在雪幕之后,湖岸芦苇荡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了腰,天地间唯有风雪肆虐的痕迹。
湾澳边缘的湖水已结了一层薄冰,泛着清冷的光。
湖岸的芦苇被积雪压弯了腰,沉甸甸地垂着,乌篷船泊在水湾里,船蓬上的积雪厚得能没过指尖,像戴了顶蓬松的白帽。
冰面映着天光,泛着清冷的银辉,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处冒着袅袅炊烟的人家。
“哇!雪都没过脚踝啦!”秋菊裹着厚棉袄跑出来,棉鞋踩在雪地里,陷下深深的脚印,呼出的白雾瞬间被风雪卷走。
“快回屋,别冻着耳朵!”春桃连忙追出来,伸手捂住她的耳朵,指尖冰凉,“先生也快进来,外头风跟刀子似的。”
这样的天,在温暖的室内烤着火,喝着茶,磕着瓜子,日子休闲又养生。
但沉知言这人吧,有点坐不住。他前世看直播的时候,就喜欢看北方冬天的冰钓。
今天天气、氛围都到这里了,他烤了会火后,想了想,然后穿上蓑衣,戴上斗笠,顶着小雪,拿着一把冰镩和钓竿,独自一人走向湾澳边结冰的湖面。
“先生,您要去哪儿?”夏荷在门口担忧地问。
沉知言却望着结冰的湖面笑了笑,转身回屋,翻出蓑衣斗笠,又拎起墙角的冰镩和钓竿:“你们在屋烤火,我去冰上试试,钓几条鱼回来给你们加菜。”
“先生,冰上滑,要不我跟您一起去?”夏荷攥着门框,满眼担忧。
“不用,我心里有数。”沉知言戴上斗笠,蓑衣的棕毛上沾了雪粒,他回头冲她们挥挥手,身影很快便融进了漫天风雪中。
他在湖面上选了处背风的角落,冰层厚实得能清淅看见底下隐约的水草。
冰镩凿下去时,发出沉闷的“咚”声,雪粒顺着凿口簌簌往下掉。
凿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个圆溜溜的冰洞终于通了,湖水的寒气猛地涌上来,带着湿冷的腥气。
他从空间里摸出把折叠椅,稳稳坐下,挂上鱼饵,将钓线垂进幽深的湖水里。
雪粒落在蓑衣上,悄无声息地堆积,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微微发疼。
天地间只剩风雪的呼啸和自己平稳的呼吸声,极致的寂静让心神格外澄澈。沉知言望着冰洞里泛着涟漪的湖水,忽然想起柳宗元的诗,低声念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湖水幽深,寒气扑面。他挂上鱼饵,将钓线垂入冰冷的水中,然后从空间拿出一把椅子,静静地坐在船头,披着蓑衣,任由雪花落在肩头。
时间缓缓流逝,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风雪声和自己呼吸声。
这种极致的寂静和专注,反而让他心神格外宁静。
突然,他手腕一扬,力道沉稳,一条肥硕的鲤鱼破水而出,银亮的鳞片在雪光下闪着光,落在冰面上“啪嗒啪嗒”蹦跳,溅起细碎的冰碴。
沉知言眼底漾起笑意,接住鱼丢进鱼篓,续上鱼饵,心中默念完后半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傍晚,沉知言提着鱼篓回到屋里,身上带着风雪的气息。
春桃赶紧递上热姜茶,夏荷接过鱼去处理,秋菊则帮他拍打蓑衣上的积雪。
晚餐格外丰盛:有中午就开始在炉子上慢炖的鸭子,汤汁浓郁;
有沉知言刚钓回来的鲜鱼做的奶白色鱼汤;
还有用新磨的米粉,黄焖草鱼打码下的渔粉,热气腾腾。四人围坐在八仙桌旁,就着温暖的炉火,吃得鼻尖冒汗。
饭后,收拾停当,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唯有风雪声不绝于耳。
屋内,油灯的光芒柔和地洒满每个角落。沉知言拿出那副从常德淘换来的旧麻将,教三个女孩玩法。
“这个是‘饼’,这个是‘条’,这个是‘万’……”他耐心地讲解着规则。女孩们学得认真,起初生疏,很快便摸到门道,屋子里充满了洗牌的哗啦声、出牌的脆响和偶尔因为“胡牌”而爆发的欢声笑语。炉火映照着她们红润的脸庞,温暖而生动。
离过年越来越近,在这样宅家的日子里,沉知言并未完全与世隔绝。
他从空间里拿出以前那台老旧的矿石收音机,偶尔能接收到一些微弱的外部信号,
大多是嘈杂的电流声和模糊的广播片段,内容无非是“金圆券信用稳固”、“党国军队某地大捷”之类的宣传,但他能从信号的断续和内容的苍白中,感受到外界局势的急剧变化。
沉知言知道,历史的车轮正滚滚向前。他时常站在窗前,望着风雪弥漫的湖面,心中思绪万千。
“先生,您在看什么?”春桃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
“看雪,”沉知言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了他的视线,“也在等雪化。雪化了,春天就来了,外面……也快变天了。”
春桃似懂非懂,但看着先生沉静而坚定的侧脸,她心里也充满了安全感。无论外界如何,有先生在,有这个家在,她就不怕。
夜深了,麻将声歇,女孩们各自回房安睡。
沉知言添完最后一块煤,检查好门窗,也回到自己的房间。
黄花梨木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窗外风雪依旧,但屋内温暖如春。他躺在舒适的床上,听着熟悉的波涛声被风雪修饰得有些模糊,心中一片澄澈安宁。
接连几日,大雪时停时续,将荒岛彻底封存在一片洁白寂静之中。
屋外是天寒地冻,屋内却因充足的柴炭和紧密的门窗而暖意融融。
这日午后,窗外又飘起细密的雪粒,沉知言看着在屋里或做针线、或看识字卡片、略显无聊的三个女孩,突然想吃腊味火锅了,那股浓香醇厚,正适合这酷寒天气。
“这天气,阴冷入骨,光烤火还不够通透。”他放下手中的书,对女孩们说,
“今晚咱们搞个腊味火锅吃。
用腊猪脚、腊排骨打底,炖得烂烂的,边吃边下菜,热热乎乎,从里到外都暖和。”
“腊味火锅?”春桃抬起头,眼里带着好奇,“先生,是把腊肉都放锅里煮吗?”
“对,但不光是煮,”沉知言笑着解释,“先用腊货把汤底熬得浓白香醇,吃肉喝汤,再用这好汤涮菜吃,那才叫一个鲜香入味,这才是咱们湖湘冬天味道。”
夏荷和秋菊一听,立刻围了过来,小脸上满是期待。
说干就干,沉知言起身,从厨房的房梁上取下一整个熏得黝黑发亮、肉质紧实的腊猪脚,一大块纹理分明、红白相间的腊五花肉,还有一根沉甸甸的腊排骨。
“春桃,帮我把腊猪脚和排骨用火烧一下皮,去去毛增增香。
夏荷,把这块腊五花肉刷洗干净,用热水泡一会儿,减减咸味。
秋菊,你拿几个箩卜、一把干辣椒和姜蒜过来。”沉知言熟练地分派任务,颇有年夜饭大厨的风范。
女孩们立刻行动起来。春桃用火钳夹着腊猪脚和排骨在灶膛馀火上燎烤,猪皮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散发出独特的焦香。夏荷用刷子仔细刷洗腊肉,温水浸泡。秋菊则蹦蹦跳跳地取来了箩卜、干辣椒和姜蒜。
食材备好,沉知言亲自操刀,他先将燎好的腊猪脚、排骨斩成大块,泡好的腊五花肉切成厚片。
然后大铁锅烧热,下少许菜籽油,先将腊肉片放入锅中,中小火煸炒。
很快,透明的肥肉部分变得金黄卷曲,沁出晶亮的油脂,浓郁的腊香味瞬间爆开,弥漫整个厨房,勾得人直咽口水。
“就是这个香味!过年才闻得到!”秋菊吸着小鼻子,一脸陶醉。
待腊肉油脂充分渗出,沉知言投入姜片、蒜瓣、干辣椒段和十几粒花椒,继续翻炒出辛香味。
然后,将斩好的腊猪脚和排骨块倒入锅中,与腊肉一同翻炒均匀,让每一块肉都裹上香辣的油脂。
接着,他倒入足量的开水,水量要一次性加够,漫过所有腊货。
大火烧开,撇去浮沫后,转入准备好的泥炉上的大砂锅里,撒上一小把豆鼓,盖上盖子,转为小火,慢慢煨炖。
“要让这腊味的精华都炖到汤里,至少得炖上一个小时,等汤色变白,肉烂脱骨才行。”沉知言盖好砂锅盖,满意地看着泥炉里跳动的火苗。
在等待腊味炖煮的时间里,大家开始准备涮菜,腊味火锅的配菜非常质朴家常:
箩卜切滚刀块,土豆切片,这些都是吸味的好手;大块的老豆腐、豆皮,能在浓汤里煮出蜂窝,饱含汤汁;泡发好的干豆角、笋干,带来独特的口感和山林气息;地窖里存储的大白菜、菠菜,清爽解腻;再加之一把红薯粉条,是收尾的绝佳选择。
一个多小时后,砂锅盖沿溢出的热气变得绵密,腊香混着肉香再也藏不住,丝丝缕缕地从锅盖缝里钻出来,飘遍了整个屋子。
沉知言揭开锅盖的瞬间,白汽轰然涌出,带着滚烫的香气扑面而来。只见砂锅里的汤色已熬得乳白醇厚,表面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花,腊猪脚、排骨在汤中微微颤动,腊肉片浸在汤里,显得愈发软糯。
用筷子轻轻一戳,猪脚皮便破了,露出里面软烂的瘦肉,胶质满满。
“可以开吃了!”
沉知言一声令下,把切好的配菜一一摆上桌,砂锅稳稳地坐在泥炉上,小火继续煨着,汤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每一次翻滚都溢出诱人的香气。
四人围坐桌边,先各盛一碗原汤。汤匙刚碰到嘴唇,咸香醇厚的味道便瞬间炸开,腊味特有的烟熏气息与肉类的丰腴完美融合,带着一丝豆鼓的鲜和花椒的微麻,暖流从喉咙滑入胃里,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带着指尖都暖透了,方才在屋里积下的阴冷一扫而空。
“这汤也太美味了!”春桃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眉眼都舒展开来。
夏荷夹起一块腊排骨,轻轻一咬,肉丝便顺着纹理散开,咸香入味,带着淡淡的烟熏味,越嚼越香。秋菊则盯上了腊猪脚,一手抓着骨头,一手用筷子戳着肉,软糯的猪皮混着瘦肉,在嘴里一抿就化,胶质粘住了嘴唇,她含着肉嘟囔:“猪脚好好吃,黏糊糊的,香得很!”
沉知言笑着给她们夹菜,自己也夹了块腊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油脂在嘴里化开,满口都是地道的家乡味。吃完锅里的腊货,便开始涮菜。
白萝卜块下锅,煮得透透的,吸满了腊汤的醇厚,甜中带咸,鲜得跺脚;老豆腐在汤里煮得饱胀,咬下去的瞬间,满是汤汁的鲜香;干豆角和笋干带着韧劲,吸足了油脂和鲜味,越嚼越有滋味;
大白菜和菠菜烫一下就熟,清甜爽口,解去了腊味的厚重;最后下入红薯粉条,煮至透明软滑,裹着浓稠的汤汁吸溜下肚,连带着最后一口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浑身暖洋洋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一锅腊味火锅,足足吃了三个小时。砂锅里的汤汁渐渐见了底,配菜也吃得干干净净,屋内的热气氤氲,模糊了窗上的冰花,女孩们的脸颊红扑扑的,眼里满是满足的笑意。
收拾碗筷时,秋菊还在咂嘴:“下次咱们还吃这个,太香了!”
沉知言坐在炉边,喝着清茶解腻,看着窗外依旧飘洒的风雪,心中一片安然。屋外是千山暮雪,万籁俱寂,风雪卷着乱世的纷扰,却穿不透这屋的温暖;
屋内是腊香袅袅,笑语盈盈,一口家乡腊味,不仅暖了脾胃,更凝聚了人心。
这乱世中的孤岛,这风雪围困的夜晚,因这一锅腊味火锅,有了抵御严寒的力量,也有了静待春归的笃定。
炉火依旧旺着,映着墙上晃动的身影,风雪还在呼啸,却再也吹不散这屋内的温情与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