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姝回到文心阁后,始终一言不发,只默默将钗环一一卸下,怜儿从南顺街回来。
见女郎兴致不高的模样,低声问春枝:“这是怎么了,可是在老夫人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春枝摇摇头:“我也不知,自用完饭回来便是这样了。”
怜儿轻叹一声:“定是君侯又做了什么,惹女郎不快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忽然,内里传来声音:“枝儿,那药呢?”
纪姝从匣子里拿出玉瓶,倒了几下,里面竟一颗避子丸都没有。
春枝拍了拍额头,急声道:“哎呀,婢子给忘记了,昨日就该熬药的,药材都备齐了,偏偏忘了煎药”
纪姝现在出门的机会多,春枝再也不用象之前囤积药材,药材买得多了,再加之这文心阁不比永宁巷。
人多眼杂的,被有心之人看见便不好了。
故而每回都让怜儿从外面带回来,只是没想到这回药材配齐了,却是忘记煎制了。
纪姝握着那白玉瓶,冷声道:“你现在就去熬一副,我直接喝下便是。”
春枝大骇:“女郎不可啊,那一副药的剂量若一次性服下,药性寒烈,恐伤根本,日后……”
她不敢再说下去,只怕这副猛药下去,会损伤了根基。
而纪姝将玉瓶往妆奁台上一搁,神色漠然:“总比怀上强!”
复又语气十分不耐烦道:“还不快去,莫非等他回来撞上不成?”
春枝见夫人如此决绝,干巴巴地也知道再劝下去也无事,起身便退了出去。
房门被关上,室内安静,纪姝将手中的玉梳重重一掷,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苦笑一声,知道这是迁怒上了春枝,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心里翻涌的怒气和无能为力。
还有整整十个月,她要怎么度过这十个月,更让她心生徨恐的是,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产生了依赖。
这才是最令她感到害怕的。
若真的在这期间怀上孩子,她甚至可以想到后面的人生自己将被困在牢笼中,喜怒由人,日日看他脸色过活。
甚至让他如此作贱自己,将这种隐晦的情事竟然毫不避讳的供人观赏,如此恶心!
想到此,她眼角便不自觉地湿润,慌忙间去袖中取出帕子,却摸了个空,突然想起日间被他拿去擦脸,心头更是灰败。
待裴砚之从席上回来后,见屋子内烛火未熄,知晓她还未睡,径直挑开帘子进来。
因还在新婚,纪姝沐浴后一身轻薄的红纱,里面配着银红色的诃子,下配葱绿色的撒花裤,一头乌发松松地绾了个发髻。
春枝正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汤,见他进来后,手微微一颤。
嗓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惊慌:“君侯!”
裴砚之应了一声,见这个时候还用药,皱紧了眉头道:“怎的还在喝药?不是早停了吗?”
纪姝眼锋如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春枝回道:“女郎这些日子失眠多梦,这是特意让郎中开的安神汤,睡前喝上一碗,用于助眠。”
裴砚之想起她在永宁巷时确实有这个毛病,估摸着是在魏府,让她得了这个毛病,故此也并未怀疑。
只是道:“唔,备水,孤要沐浴。”
纪姝顺势接过药碗,“你先去吧,我自己来。”
春枝点点头,匆匆退下出去吩咐备水。
裴砚之并未离开,继而走到她跟前,坐在一边,看着她闭眼一口气喝完。
“可觉得苦?要不要蜜饯?”
纪姝依旧是那副冷冷的,裴砚之知晓她多半是恼了自己,她一向面皮薄,在母亲的院子胡作非为,事后定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复而悻悻开口道:“母亲的院子又无旁人,纵有人知道,也不会出去多说什么,何必忧心?”
纪姝闻言胸口急促的喘息,好不容易将翻涌的怒气压下,他偏又撞到枪口上。
她重重地将碗顿到桌子上,转身面色极冷,声音更是寒彻入骨:“君侯口中的院子里其他人,也包含了世子在内?”
裴砚之被她这动静唬得心里一跳,见她说起了裴行简,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但也没多想。
“你提他作甚?”
纪姝步步紧逼:“君侯莫不是在跟我装糊涂,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裴砚之不知她从哪来得知此事,虽自觉当时确有些过火,但那时箭在弦上。
更何况虽说他二人在里间时,他也确实是听到了些动静,并未多想,只是以为是母亲身边的仆从。
压根就不会想到裴行简身上,虽说后来听出是他后,动作并未停。
但如今听她的言下之意,好似是他故意作弄她似的。
裴砚之双眼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问道:“你的意思是孤让他来的?故意让他窥探我们行房?”
纪姝怒气更甚,质问道:“难道不是?”
“是谁让我去伺候侯爷,又是谁在里面忽然起了兴致,不管不顾?”
“敢问侯爷有哪怕一瞬间把我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看待?”
嘴里还尚且残留着那避子汤的苦味,心头既恨又苦,在他母亲的院子里,就那样肆无忌惮,也不知他回到席上,那些人精有无看出来。
就算没看出来,也不过是碍于他君侯的威严,没有戳破罢了。
裴砚之面色更是变了几个来回,终是软声道:“好了,往后孤不再勉强你便是,再说了你当时那个样子,教人如何能把持得住……”
当时那副情态喝了酒,本就比平时更敏感,偏又在他母亲的院子里。
此话一出,纪姝耳根霎红,眼里更是泛出水意,冲着他“呸”了一声。
明明是自己行事荒唐,却反而还倒打一耙,真真是无耻。
见她面上怒色稍平,上前两步将她拢在怀里,温声解释道:“孤是真不知道他来了,我再是大度,岂容他在旁观看?更何况那个位置他什么也瞧不见。”
纪姝急忙从他怀里挣脱开,打开他的手斥声道:“即便什么都瞧不见,但是明眼人谁不知道里面在做什么!”
“是是是,孤知道,夫人教训得极是。”他快速认错。
这件事他确实是没顾及到她的面子。
“日后我一定会注意场合,哪怕是夫人想要,孤也必当恪守礼法。”
“你——”纪姝气极,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细细骂声在室内萦绕,君侯垂首默默听着。
满室灯影摇红,竟漾开几分难得的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