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村璃音不得不承认。
从二十岁开始。
贯穿她生活的主线就是痛苦。
在父母出车祸的那个雨夜后,她就陷入了一种怎么也看不到未来的痛苦。
没有值得再大哭一场的悲痛。
全都是细碎的、无休无止的刺痛。
人生就象进入了梅雨季。
潮湿占据了主流。
让她无数次的感到崩溃和无力。
虽然鸟取县很穷,南村璃音的家庭也不富裕,让她连大学都没有读,但她依旧感觉很幸福,因为那是一种有人关心自己,自己也能关心人的彩色生活。
可彩色变成了灰色。
这是既定的事实。
不容任何人去质疑和辩驳。
失去至亲的她虽然依旧待在自己长大的村子里,但无论见到谁,被投以的目光中都带着怜悯,就好象一道无形的藩篱把她罩住,让她压抑的喘不过气。
所以她自己一个人来到了东京。
她本以为逃脱了那里会感到轻松。
可接踵而来的就是生存压力、社交孤岛和发展迷茫三大难题,南村璃音记得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新宿的一家居酒屋,辅佐大将处理食材和制作串烧。
那段时间很苦。
为了节省房租的她住在板桥区,每天要花三个小时通勤,薪水也很低,吃着打折便当穿着廉价服装却依旧月光。
在居酒屋工作也被边缘化。
店长和大将是中年男人,传统思想根深蒂固,说话间总有种瞧不起女人。
所以南村璃音在下班后,经常会看着东京的繁华陷入自我怀疑,特别是回到逼仄的出租屋里,孤独感随着夜色如潮水般来袭,她总会认为自己是不是不该来到这里,也应该死在那场车祸里。
也许时间真的是一种解药。
鼓足勇气的她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向居酒屋提出了辞职,拿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用尽全力开了一家面店。
因为母亲教过她做乌冬面的手艺。
所以她才会有这种尝试。
大概是之前的种种经历让她用光了坏运气,面店开的很顺利,虽然客人不多,每天起早贪黑的也很辛苦,但总归是能经营下去,而且慢慢的开始盈利。
可当忙碌过去,在身体疲惫不堪的深夜里,南村璃音还是要在结束一天的生活后,面对那个持续了七年的问题。
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哪怕现在她在东京站稳了脚跟,还小有积蓄,可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处?
如果哪一天自己也因为意外身故。
恐怕也会象永井彩美一样,由同乡和朋友操持一场葬礼,在装作心情沉重的哀悼过后,墓地前充斥起欢声笑语。
自己会在别人的记忆里慢慢逝去。
直至彻底忘了自己。
面对这种终于可以预见的未来,她才长时间陷入了一种虚无主义,尤其是今天参加了这场葬礼,换位思考到自己身上,才向浅野司抛出了这样的问题。
实际上她对浅野司的回答也并不抱有什么希冀,因为很多事情是没有答案的,刚才说那些话只是想倾诉下而已。
但浅野司不仅给了她回应。
回应的还很离奇。
“她本身有问题?”南村璃音轻声呢喃了句,听见这种贬低的话语,身为永井彩美同乡与朋友的她,心里面下意识有点生气,但在对上浅野司那双平静的眼睛后,她躁郁的心也好象被抚平。
“为什么这么说?”南村璃音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冷静:“她只是想让自己的人生成功而已,难道这也有错吗?”
“永井小姐的人生之所以没意义,就是因为她忽视了感情。”浅野司答道。
扔出这一句破题的话语。
他顿了下声音。
然后才缓缓问道。
“听璃音姐你刚才讲,永井小姐为了拥有更好的生活,追逐自己的理想,放弃了很多东西,比如和家人决裂,较少和人交际,而且从今天的葬礼来看,她应该和你一样也没有组建家庭吧?”
虽然不清楚怎么又扯到了结婚。
但南村璃音有耐心听下去。
所以在抿了下唇瓣后点点头。
“彩美说感情只会成为拖累她的后腿而已,所以从没有跟异性交往过。”
“那就对了。”浅野司微微矮下身靠近她的耳边,随后低声轻语:“爱情、亲情、友情,如果永井小姐有一样,或许璃音姐你都不会象这样替她惋惜。”
“如果永井小姐有丈夫和孩子,就算所有人来参加葬礼都不是出于真心,她的丈夫和孩子也绝对是真心难过。”
“亦或者永井小姐的父母来参加这场葬礼,哪怕他们之前闹的再不愉快,我相信他们也没办法融入这种葬礼上的欢声笑语,只会为女儿的逝去伤心。”
“事业和家庭,我说不出到底哪个更重要,但两者缺少哪一个都不行。”
“就比如一个合格的丈夫,会是她疲惫时的支撑、迷茫时的灯塔、脆弱时的铠甲,哪怕对事业的低谷再焦虑,工作再劳累,也总有一副肩膀能依靠。”
“当然,妻子对丈夫也一样。”
“人生并不只有事业而已,永井小姐为了成功放弃了太多重要的东西。”
浅野司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里并没有对永井彩美的奚落,只是在陈述着自己认为的原因,虽然南村璃音仍然认为成家不是幸福的决定性因素,但她还是比较认同丈夫是妻子能依靠的人。
而且为了事业不顾一切。
这种事只是听着就不太正确。
但浅野司的话也有点刺痛了她。
因为刚来东京的那段时间里,南村璃音不是没有想过结婚,找一个人在东京这座城市共同努力,好好经营生活。
然而她不仅被骗了好几次中介费。
还被人嘲笑学历低。
家庭条件很差劲。
虽然长相还行,但东京漂亮的女性实在太多,她既不愿意成为某个有钱人养在外面的笼中雀,也不想嫁给大男子主义极强的男人,成为每日只能困于家庭之中,只知道照顾孩子的家庭妇女。
也就是自那之后。
本就不太相信别人可以被自己依靠的她,就下定决心以后什么都靠自己。
经过这些年的努力。
虽然她没有象永井彩美那样拿到不得了的成就,但也算有了些积蓄,面店也没到无以为继的地步,除了辛苦一点之外,生活待遇方面也慢慢好了起来。
但她却越发感到空虚。
并非生理。
而是努力取得一定的成果后,却没有可以分享喜悦的对象,哪怕得到了以前梦寐以求的东西,也觉得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