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密布,远空时不时能看到紫色的雷霆,几秒后还伴随着短暂的轰鸣。
凉雨下的淅淅沥沥。
过往的车辆在雨幕中缓缓行驶,红色的尾灯通过潮湿的空气,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晕,轮胎还带起一串水滴。
路面的水洼就象一面面镜子。
映出了细碎的城市倒影。
随着浅野司把车开到之前住的公寓附近,他就看见了在楼下的南村璃音。
她身着一袭纯黑的长裙,裙摆垂至脚踝,在雨雾中勾勒出沉静的轮廓,鸦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成低髻,发间别了一朵洁白的菊,花瓣上凝着细碎的雨珠,就象未干的泪痕,惹人心生怜意。
娴静清丽的脸颊只化了淡妆。
并没有涂口红。
整个人略微显得苍白失神。
但这种打扮依旧没有遮掩半点她的魅力,长裙下浑圆的臀部也曲线挺翘。
这种身材和气质。
让人忍不住想起未亡人系列电影。
不过浅野司也不至于一直盯着看个没完,几秒后就把车缓缓开到南村璃音的面前,按下喇叭的同时打了个招呼。
“璃音姐,久等了。”
“浅野君?”
“外面雨大,请上车吧。”
“好…”
【缘契对象:南村璃音】
【缘契物:平安符】
【秘注:三年前由同乡永井彩美于鹤岗八幡宫为其求取,因前者去世而怀缅之情满溢内心,成为内心珍视之物】
浅野司按照惯例看了眼缘契物。
虽然东西变了,但并不意外。
毕竟袜子对于她来说应该还没有重要到每时每刻都想着的地步,更何况今天是她朋友的葬礼,她看着还挺上心。
自上车后两人就没有说话。
似乎在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
直到车子缓缓停下,在一处路口等红灯时,南村璃音才突然开口问了句。
“这是你的车?”
“是啊,才买不久。”
“挺漂亮的。”
“还可以。”
看了眼浅野司面前方向盘上的三叉星辉,南村璃音的目光便低垂下来,忍不住攥紧手心,直到半分钟后才松开。
“目的地在世田谷区的自由丘陵园那边,不用太急,我们十点到就行。”
“璃音姐请放心,会提前到的。”
“真的不着急,开车要小心。”
“我会的,毕竟现在还下着雨。”
在简短的几句交流之后,车内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彼此的呼吸。
按理说两人已经不算陌生了。
但现在的尴尬气氛也在预料之中。
毕竟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将近一星期,而当时的他还误以为南村璃音要自杀,为了避免她自寻短见,也是给自己找个台阶,来了一场深情告白。
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她还主动送了一双袜子给自己。
但大概率是当时在公寓里孤男寡女的比较危险,她是想稳住自己,免得当时已经闯入她家里面的自己突然暴起。
就连让自己陪她参加葬礼。
说不定也是在客气而已。
怕当时的自己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恋爱缘契游戏不会读心,所以浅野司也不清楚南村璃音的真实想法,不过人在相处时总能多少感觉到,要是南村璃音有意远离自己,那他以后在东京就避着她走,大不了之后断掉联系就行。
想通了这一点,浅野司卸下了心理负担,收敛心思开始专注于开起车来。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世田谷区。
陵园的主殿是一座室内纳骨堂。
所谓纳骨堂,就是用于存放逝者骨灰的地方,设有纳骨位放置骨灰坛,最常见的是壁龛式的,就是寺庙里那种。
而自由丘陵园属于西式纳骨堂,外墙的正上方镶崁了一块彩色玻璃,寓意着光芒照亮人心,更上面还挂了个用金箔包裹的船舵,寓意指明居住的方位。
浅野司和南村璃音进去后,就有后者的熟人迎了上来,同样也是死者的同乡,不过对方负责招待,听对方说葬礼仪式马上就要开启,人都已经来的差不多了,他们也没多做寒喧就走了进去。
路过参拜室的时候,浅野司还瞧见供奉骨灰坛的电子墓碑前有人在参拜。
每个墓前配备了平板计算机。
显示着死者生前的照片。
看起来还挺瘆人的。
走进客殿已经有不少人聚集,浅野司和南村璃音签到后领了个奠仪袋,里面有三炷香和一条毛巾,香是专门用来祭奠死者的,毛巾则用来系在骼膊上。
场内大概有二三十个人。
都比较年轻。
葬礼举行前大多在互相寒喧,有几个人似乎是讲到了好笑的话题,在客殿下竟然笑了起来,被别人提醒才停下。
等到葬礼正式开始,浅野司就看见一名僧侣从侧门走至台前,开启了包括诵经、好友致答谢词、瞻仰遗容、告别仪式等一系的程序,做完这一切后,庄重肃穆的葬礼就结束了,剩下的就是连人带物送往火葬区,把骨灰盒抱回来。
这需要一定的时间。
因为没有家属参加的原因,所以由与她亲近的几名男性同乡和朋友办理。
在场的其他人也没有走。
因为等逝者安葬后要举行引魂祭。
实际上就是吃席。
等遗体被推走后,其他人又恢复了之前轻松和谐的气氛,有的人向衣着光鲜的同乡献上谄媚,有的人则回忆着某件陈年往事,眼里流露出了追忆之色。
这很正常。
无论婚礼还是葬礼,只有当事人和至亲才会在乎,别人来参加只是因为人情关系,实际上更重视料理合不合口。
就连浅野司也有点好奇引魂宴有什么菜,毕竟他在日本还没吃过这种席。
然而有的人情绪却很不对劲。
“浅野君。”耳边传来了南村璃音嘶哑的声音,还带着一股沉重的暮气。
“恩?”浅野司扭过脸。
南村璃音站在原地,那张宛如初雪般洁白的脸颊依旧极有美意,眼框微红泛着湿润,配上这身装扮更平添了几分怜意,但她的眼神却象是陷在了一片泥潭里,双目无神的轻声继续问了一句:
“你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
浅野司察觉出了不对劲,估摸着她应该是比较感性的人,所以参加这种场合可能有点走心,这会儿明显是伤心过度的模样,所以就引导性的回应了句。
“是体验吧,毕竟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会死亡,在活着的时间里体验更多的风景,就是最好的意义。”
“可据我所知,彩美从鸟取到东京从来都没有旅行的经历。”她接着说道。
根本没有留给浅野司回应的机会。
她攥着手心站在原地。
宛如枕边呢喃一般的低声自语。
“她是我们之中最努力的人。”
“为了业绩,她可以在高烧三十九度的情况下坚持工作,淋着大雨跑到客户家里推销产品,哪怕累到晕倒在地也在所不惜,只为了能拿到绩效奖金。”
“后来自学室内设计,经常通宵熬夜不休息,第二天早上再连喝三四杯咖啡强撑精神,去努力工作养活自己。”
“大概是努力的人真的会成功。”
“彩美很厉害,明明我们都没有上过大学,但她的设计却成功在东京室内设计大赏里夺取了铜赏,一举成为了着名的设计师,再也不用因为没有客户资源而发愁,赚的钱也是之前的几倍。”
“整整七年的努力。”
“她有多辛苦没人清楚,就算我也只知道一部分而已,就已经很震惊。”
“她曾经告诉我,如果在东京没有成功,不仅在这里会被人看不起,回到村子里也一样,所以就算痛苦的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也一定要出人头地。”
“她真的出人头地了。”
“可这才半年而已,明明一切都要好起来了,却这么突然的就去世了。”
“那么之前的努力就等于白费。”
“这种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就连她的葬礼,因为几年前就跟父母断绝来往的原因,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她的亲戚,而这些所谓的同乡,没有几个是来真心悼念她,更多是把这里当作一次同乡之间普通的见面交际。”
“大家好象都不伤心。”
“没有人在乎她。”
“那些因为努力付出的汗水和眼泪都被藏在了时间里,不会有人在意。”
“所以…”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说到最后一句,南村璃音的声音既没有因为他人不尊重葬礼而愤怒,也没有对自己未来的迷茫而焦虑,有的只是绝望,看透一切可以结束人生的绝望。
这不禁让浅野司吓了一跳。
但仔细品味了下她刚才总结同乡人生的话音,想起她的父母也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他就知道南村璃音是共鸣了。
如果换作其他人遇见这种情况。
或许会揽住南村璃音的肩膀,温声细语进行安慰,劝导她放松一下心情。
但在浅野司个人看来,她的那位同乡在刚获取所谓的成功后猝死,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并不稀奇,毕竟这种太过于压榨自己的人一旦放松下来,很容易会象一根绷紧太久的弓弦,松则即断。
所以对于她的情感共鸣。
浅野司沉吟片刻后回答了一句。
“我认为她自身也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