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国富的目光,先是落在吴春林身上。柿子,要挑软的捏。
“吴部长,你组织部要重新审查吕州当年的干部任用流程,我没有意见。但是,有必要以公函的形式,要求派人进入专案组吗?我们纪委的同志,难道不具备审查干部文档的能力?还是说,吴部长信不过我们纪委?”
这番话,说得极重。
直接把吴春林的行为,定义为对纪委工作的不信任。
吴春林却不慌不忙,语气平和地回答:“田书记误会了。我们组织部,当然百分之百信任纪委的同志。但术业有专攻。”
“干部任用的考察、谈话、民主推荐、常委会票决,这里面的每一个环节,都有着非常复杂的程序和规定。我们的同志,常年跟这些打交道,对其中的门道,更熟悉一些。”
“杜韬作为曾经吕州市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如今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我们组织部有责任去倒查,当年在提拔他的过程中,是否存在带病提拔?考察程序是否走了过场?这是对组织负责,也是对当年的领导同志负责。”
“派人进入专案组,不是为了监督,而是为了配合。大家信息互通,才能把工作做得更扎实,不是吗?”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有理有据。
把挑战权威,说成了专业配合。
田国富一口气被堵在胸口,发不出来。他知道,吴春林这是铁了心要插手。
他冷哼一声,将目光转向了真正的目标——祁同伟。
“好,组织部的事情,我们暂且不论。”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试图剖开祁同伟那张平静的面具。
“祁书记,你这封公函,我就更看不懂了。”
“什么叫提前介入,引导侦查?《监察法》赋予了我们纪委监委对违规违纪和职务犯罪进行调查的权力!我们有自己的调查程序和方法!”
“检察院的职责,是在我们调查终结,将案件移送审查起诉之后!你现在让检察院的人提前进来,是什么意思?是想教我们纪委怎么办案吗?”
“还是说,你祁书记认为,我田国富,和我手下这几百号纪委干部,都是一群连案子都查不明白的饭桶?!”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这是正面开战的信号。
他把这件事,上升到了政法委与纪委两个系统之间的尊严之争。
然而,祁同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仿佛田国富那番夹枪带棒的质问,不过是窗外的风声。
“田书记,你激动了。”
“我通篇公函,有哪一个字,说了不信任纪委?又有哪一个字,提到了教你们办案?”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那份来自检察院的公函。
“我说得很清楚,是依据《国家监察法》和《刑事诉讼法》的相关规定。”
“田书记是纪检战线的老同志,应该比我更清楚,纪检监察与刑事司法的衔接机制,是京城三令五申,要求必须落实的制度。其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证据在移送过程中失效,确保案件能够顺利诉讼,最终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杜韬在口供里,承认了自己伪造环评报告,这是提供虚假证明文档罪;承认了自己强行变更土地性质,这涉嫌滥用职权罪。这些都是公诉案件,最终都是要由检察院提起公诉,法院来判决的。”
“检察院提前介入,从法律专业的角度,对证据的合法性、关联性、客观性进行把关,确保我们收集的每一份证据,将来都能在法庭上站得住脚。这,难道不是为了把杜韬的案子,办成真正的铁案吗?”
“怎么到了田书记这里,就变成了不信任,变成了夺权呢?”
祁同伟每说一句,田国富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祁同伟根本不跟他谈什么部门尊严,不谈什么人情世故,他只谈法!
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做最釜底抽薪的事情!
“田书记,我们成立的是联合调查组。纪委、组织部、政法委,三家都是主体,不是谁配合谁,谁主导谁。我们是分工协作,共同对省委负责。”
“现在,我政法委和吴部长的组织部,只是在履行我们各自的职责而已。”
“难道,田书记想把这个案子,完全变成你们纪委一家的独角戏?把我们政法委和组织部,都当成旁观的看客?”
祁同伟说到最后,语气微微加重,一股无形的压力,反向压向了田国富。
这顶“独断专行、无视组织决议”的帽子,太大,太重。
田国富戴不起。
他死死地盯着祁同伟,胸口剧烈起伏。他发现自己所有的怒火,所有的质问,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不,是打在了一块包裹着棉花的钢板上!
祁同伟用最专业的法律术语和最严谨的组织原则,为自己披上了一层无懈可击的铠甲。
这个毕业于政法大学,一路从政法系统摸爬滚打上来的赘婿,道理还是和高育良一样,一套又一套。
而他田国富,如果再反对,就等于是在公开承认,他不想把案子办成铁案,他就是想包庇,他就是想搞暗箱操作!
田国富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
过了许久,田国富的拳头才有松动迹象。
但他身上那股紧绷到极致的气息,却不散反聚。
吴春林知道,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田国富这种在纪委系统浸淫了几十年的老将,当他放弃了咆哮,就意味着他要拔刀了。
一把看不见,却能杀人于无形的刀。
“好,好一个分工协作,共同负责。”
田国富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祁书记的法律水平,我今天算是领教了。逻辑严密,条条是道,引经据典,让我这个搞纪律审查的,都自愧不如。”
他先是捧了祁同伟一句,但吴春林听得清楚,这哪里是夸赞,这分明是在说祁同伟卖弄专业,不懂政治。
果然,田国富的话锋,陡然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