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写得再好,也得有观众愿意看才行。”
“他李达康想关门打扫屋子,把脏东西扫到地毯下面……”
“那也得问问我们,同不同意他关上这扇门。”
吴春林一愣,抬起头,他从祁同伟那平静的语气里,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不是焦虑,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加危险的东西。
对啊,他怎么忘了,祁同伟不是高育良,没有书生意气,也没有高育良那样自视清高。
“田国富的调查报告,是这份口供的延伸,它的结论,必然是将李达康的责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想尽快走完流程,尽快出结论,对不对?”
吴春林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祁同伟笑了。
那笑容,没有半分温度。
“那我们,就让他这个流程,走不完。”
“让他这把想斩断一切的刀……”
“慢下来。”
“慢到……足以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把刀的刀刃上,到底沾了谁的血。”
吴春林看着祁同伟,眼中满是疑惑。
慢下来?
怎么慢?
田国富现在手握着杜韬这份“完美”的口供,巴不得连夜定案,把生米煮成熟饭。他会给你慢下来的机会?
“同伟,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田国富不是傻子。”吴春林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忧虑,“他现在肯定在加班加点,要以最快的速度形成调查报告,然后上报省委常委会。省委会上涉及到吕州的常委就有两个,咱们毫无胜算啊。”
“一旦定了调,到那时候,我们再想翻案,就是质疑省委的决议,那就是政治问题了!”
祁同伟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走回办公桌,拿起那份纪委送来的简报,又看了一遍。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主要嫌疑人杜韬等人”这几个字上。
“老吴,你看。”
“田国富的这份简报,写得很有水平。他用了一个词,嫌疑人。”
吴春林一愣,不明白祁同伟为什么要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纠缠。“嫌疑人……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
“在纪委的语境里,调查对象,一般称之为被审查人。只有当案情重大,涉嫌触犯刑法,才会用到犯罪嫌疑人这个称谓。”
“田国富很聪明,他在这里用了一个模糊的嫌疑人,既可以解释为违纪的嫌疑,也可以解释为犯罪的嫌疑。他在给自己留馀地,也在堵我们的嘴。”
“但他恰恰忘了,他堵不住法律的嘴。”
“既然杜韬是嫌疑人,那么他涉嫌的,就不单单是违纪问题,更是法律问题!”
“你看他交代的这些事,伪造环评报告,这是什么?这是提供虚假证明文档罪!违规变更土地性质,造成国有资产重大损失,这是什么?这是滥用职权罪!这些,哪一条,是党纪处分能了结的?”
“这些都是写在《刑法》里的,是需要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由人民法院来审判的!”
吴春林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跟不上了。
他顺着祁同伟的思路,艰难地往下想。
“你的意思是……我们从法律程序上……”
“没错。”祁同伟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常委会的决议,是成立联合调查组。纪委、组织部、政法委,三家联合。”
“沙书记指定田国富主导,也没错。但是,主导不等于独断!配合也不等于旁观!”
“他田国富想把这个案子,死死地关在纪委的审讯室里,用党纪的家法来代替国法。他问过我这个政法委书记没有?问过我们汉东省政法干警没有?”
这番话,让吴春林浑身的血液,都开始燥热起来。
他明白了!
祁同伟这是要掀桌子!
但他不是像莽夫一样胡乱地掀,而是要找到桌子最脆弱的那条腿,用最专业的工具,把它卸下来!
“老吴,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跟田国富扯皮,不是去质疑杜韬的口供是真是假。”
“我们,要去帮田国富,把这个案子,办成一个经得起历史和法律检验的铁案!”
祁同伟的脸上,露出了那种让吴春林既熟悉又心悸的笑容。
那是饿狼盯上猎物时,才有的笑容。
“我会以政法委的名义,向联合调查组,也就是向田国富,发一份公函。”
“公函的内容很简单。”
“就说,鉴于吕州月牙湖项目案情复杂,社会影响恶劣,且主要嫌疑人杜韬已经承认其行为涉嫌严重刑事犯罪。根据《国家监察法》和《刑事诉讼法》的相关规定,为确保案件调查的程序合法、证据有效,我建议,并要求,立刻激活纪检监察与刑事司法衔接程序。”
吴春林呆住了。
纪检监察与刑事司法衔接程序!
这在体制内,是一个专有名词!
它意味着,一个案子,从纪委调查的初始阶段,检察机关就要提前介入!
提前介入干什么?
不是去抢班夺权,而是从专业的法律角度,引导纪委的调查取证!
确保纪委收集的每一份证据,将来都能作为呈堂证供!确保整个调查过程,都符合刑事诉讼的严格标准!
这……这简直是把一把最锋利的法律之剑,直接插进了田国富的心脏!
“田国富不是想快吗?我们帮他快!”
“检察院的同志提前介入,可以帮他们规范审讯流程,可以帮他们固定证据链条,可以帮他们甄别口供的真伪……”
“杜韬那份完美的口供,在他们纪委的同志看来,或许天衣无缝。但是,在专业的检察官面前……”
祁同伟冷笑一声,“他能撑得过三个问题,我祁同伟的名字倒过来写!”
“一个被迫出来顶罪的人,他的心理防线,看上去坚固,实则一捅就破!检察官有无数种专业的审讯技巧,可以让他那套背好的说辞,漏洞百出,前后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