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我在担任吕州市常务副市长，并兼任月牙湖生态美食城项目领导小组组长期间，所犯下的严重违纪违规问题。”
他开口了。
没有丝毫的尤豫和隐瞒，仿佛是在背诵一篇早已烂熟于心的稿子。
“第一，关于月牙湖项目的土地性质变更问题，我负有主要且直接的责任。”
“当时，为了让赵瑞龙的美食城项目尽快落地，我绕过了市国土规划委员会的集体审议程序。我个人，以项目领导小组组长的名义，多次召集市国土局、规划局的负责同志开现场协调会。”
“在会上，我明确要求他们，要特事特办、简化流程，以会议纪要的形式，代替法定的审批文档，强行将月牙湖周边近千亩农用耕地和部分生态湿地，变更为商业开发用地。”
“我承认，这是严重的违规操作。我利用了当时市委市政府对招商引资工作的急切心态，夸大了项目的紧迫性，在程序上走了捷命，给国家的土地资源管理造成了混乱。”
“这件事，当时的市长李达康同志，并不知情。我向他汇报时，只说是手续齐全，符合规定。是我，欺骗了组织，欺骗了领导。”
旁边，负责记录的办案人员，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脸上却满是震惊。
太顺了。
这交代得太顺了！
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都清淅无比，而且，所有的责任，都象一个杀猪佬在分割猪肉，那只猪被完美地切割、分离，最后全部揽在了杜韬一个人的身上。
“第二，关于项目的规划审批问题。”
杜韬继续说道，语速平稳。
“美食城的整体规划设计，存在严重的越权审批。按照规定，如此大体量的商业项目，其修建性详细规划必须经过市规委会的严格审查和投票。但是，我同样利用职务之便，将这个权力，截留在了项目领导小组内部。”
“我们只搞了一个小范围的专家评审会，找了几个所谓的专家学者，走了个过场。然后，我就直接让规划局出具了《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和《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
“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迎合投资方赵瑞龙快速动工的要求，另一方面，也是我个人为了追求政绩，急于求成，好大喜功。”
“李达康市长当时主管全市的经济工作，他的精力都在宏观布局和招商引资的大方向上。对于项目审批这些具体的执行环节，他完全是信任我的。是我，姑负了这份信任。”
审讯室隔壁的观察室里。
田国富站在单向玻璃后面，面沉如水。
他身后的专案组的负责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都是官场的老油条，哪里看不出来，杜韬这番话里藏着的猫腻？
这哪里是交代问题？
这分明是在给李达康做无罪辩护！
他把李达康塑造成了一个被蒙蔽、被架空、只抓宏观不问细节的“甩手掌柜”。
而他自己，则成了一个为了政绩不择手段，欺上瞒下的“闯将”和“酷吏”。
这套说辞，天衣无缝！
“第三，也是最严重的问题，环保测评报告造假。”
杜韬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颤斗，仿佛提及此事，让他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月牙湖的污染问题，我们当时是知道的。在项目初期的环评中，环保局的同志就明确提出，如此大规模的餐饮项目，会对月牙湖的水质造成不可逆的破坏。”
“但是，赵瑞龙那边，不愿意增加环保投入。几十个亿的投资就在眼前，我……我当时被所谓的发展大局冲昏了头脑。”
“于是，我亲自出面，找到了当时省里一家有资质的环评公司，向他们施压，并暗示可以给予其他项目上的便利，要求他们按照我们的意图，出具一份‘合格’的环评报告。”
“我还授意下属，伪造了部分排污数据监测记录，用以支撑那份虚假的报告。”
“最终，这份假的报告，成了项目上马的关键依据。”
“我向组织坦白！我愿意接受法律的任何制裁！”
说到这里，杜韬的身体剧烈地颤斗起来，他双手捂住脸，肩膀耸动，似乎是在痛哭流涕。
观察室里的田国富，知道，这场戏，已经演到了最高潮。
连哭，都是设计好的一环。
用一场声泪俱下的谶悔，来为这份“完美”的口供，画上一个句号。
果然，杜韬抬起头，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上，“所有这些事，都是我一手操办的！是我，鬼迷了心窍，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为了那点可怜的政绩，不顾党纪国法，不顾吕州的长远发展，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李达康书记……他当时只是觉得这个项目能拉动gdp，能解决下岗工人的就业，他是从一个市长的角度，在考虑发展问题。对于我们底下人这些具体的、肮脏的操作，他完全不知情！”
“如果要追究责任，所有的责任，都在我一个人身上！”
“我请求组织，对我进行严肃处理！不要因为我个人的错误，去影响一个真心实意为地方谋发展的好干部！”
话音落下。
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两名办案人员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继续问下去。
所有能问的，他都说了。
所有不能碰的，他都用自己的身体，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火墙。
同一时间，另外几个审讯室里，当年项目组的其他成员，所交代的版本，与杜韬的口供，严丝合缝，可以相互印证，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闭环。
祁同伟挖好的坟，李达康连夜就找人来自觉地躺了进去，还顺手柄坟给填平了，甚至在上面种好了草。
现在，轮到他田国富，发力了。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接通了自己的秘书。
“准备一份简报，立刻送组织部和政法委。”
“就说，吕州月牙湖项目案，取得重大突破。”
“主要嫌疑人，杜韬等人，已于今晚，主动投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