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国富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查吕州,从纪委的角度,那是绝对的政治正确,更是天大的功劳。可这把刀要是砍向了李达康……
他下意识地看向沙瑞金。
整个会议室的目光,此刻,全都汇聚到了那个坐在主位上的男人身上。
沙瑞金没有看任何人。
从祁同伟逼着他说出那番“绝不姑息”的狠话时,他就已经输了。
他以为那是自己重塑权威的宣言,现在看来,那根本是祁同伟为他量身定做的枷锁。
李达康的反应,更是说明了一切。
那种近乎失态的惊慌,那种漏洞百出的辩解,只有一个解释。
他李达康,在吕州,真的有大问题!
而且是足以致命的问题!
一股怒火,从沙瑞金的心底升腾而起。
不是对祁同伟,而是对李达康!
你自诩改革悍将,切割得最快,喊得最响,结果你的后院,竟然埋着这么大的雷!
你把我沙瑞金,当成什么了?你的保护伞吗?
可是,愤怒归愤怒。
他就真的能眼睁睁看着李达康,被祁同伟推下悬崖吗?
李达康是他空降汉东后,一手扶持起来的标杆,是他推行所有政策的执行者。
斩了李达康,他沙瑞金在汉东,就真的失去一个臂膀。
不行。
绝对不行!
必须想个办法,保下李达…
不,不是保。
是换一种方式。
沙瑞金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惯常的、温和的微笑。
“同伟同志和春林同志的意见,很有道理。快刀斩乱麻,确实需要魄力。”
他先是肯定了对方。
“不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吕州的问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既然要查,就要做好打一场硬仗、苦仗的准备。”
“我担心的是,如果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吕州这一个点上,会不会导致我们对全省其他地区问题的忽视?同样会让其它地区提前想到应付方法。”
他巧妙地,将议题从“要不要查吕州”,偷换概念到了“要不要只查吕州”。
“所以,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沙瑞金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试点,可以搞。但是,不能只有一个。”
“我提议,除了吕州之外,再增加一个试点。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一个问题多,一个基础好。形成一个对比,一个参照。”
“这样,既能集中力量打歼灭战,又能形成全省复盖的威慑力,两全其美。”
“大家觉得,怎么样?”
增加一个试点。
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一个问题多,一个基础好。
这话说得何其冠冕堂皇,何其周全!
既保住了查的面子,又给了自己控的里子。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听不出这背后的深意?
这就是要给吕州加一个参照物,一个对冲。
万一吕州那边查得太深,动静太大,不好收场,他随时可以把重心转移到另一个基础好的试点上,然后宣称整顿活动取得了阶段性胜利,鸣金收兵。
这根本不是偷换概念。
这是在祁同伟挖好的陷阱旁边,又给自己修了一条退路!
李达康几乎要停跳的心脏,重新恢复了搏动。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沙瑞金,眼底的绝望,化为了一丝劫后馀生的庆幸。
沙书记,终究还是沙书记!
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这么被祁同伟推进深渊!
只要不把全部力量都压在吕州,只要战线拉长,他就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会议室里刚刚紧绷到极致的气氛,因为沙瑞金这个提议,而诡异地松弛了下来。
不少人都暗暗点头,觉得还是书记想得周到。
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
祁同伟,毕竟还是太年轻,太激进了。
然而,就在李达康刚刚喘上一口气的瞬间,梁盼那温和儒雅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沙书记的考虑,确实周全。”
梁盼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如沐春风的笑容,他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赞同。
这让李达康的心,又放回去了几分。
看来,连祁同伟的盟友,都觉得这个提议可以接受。
“不过,”梁盼的话锋,毫无征兆地一转,“我还是有些担心。”
李达康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主要是从政府工作的角度,从经济发展的层面,来考虑这个问题。”
他将身子微微前倾,目光诚恳地看着沙瑞金。
“沙书记,搞一次专项整顿,尤其是像吕州这种积弊甚深的地方,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是海量的。纪委、政法委、组织部,我们最精锐的力量,都要压上去。”
“这就象是一场战役,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我们必须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速战速决。这样,才能用最快的速度,稳定局面,恢复正常的经济秩序,把对我们营商环境的冲击,降到最低。”
“可如果我们现在要同时开辟两个战场,兵力一分散,必然会导致两条战线都陷入持久战。吕州这块硬骨头,啃不下来。另一个基础好的试点,恐怕也要被我们搅得不得安宁。”
“到时候,整顿的威慑力没打出来,反而让全省的企业家都觉得,我们汉东现在到处都在搞运动,人心惶惶,投资环境不稳定。那我们招商引资的工作,还怎么开展?汉东的经济,还怎么发展?”
“一手抓整顿,一手抓发展。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但我们不能因为一手,而影响了另一只手啊!”
梁盼的这一番话,完全是站在省长为全省经济操盘的角度。
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他没有去质疑沙瑞金的动机,反而句句都是在“完善”沙瑞金的思路,句句都是为了汉东的“大局”。
我不是反对你查两个,我是怕影响经济!
沙瑞金的眼底,那丝刚刚放松下来的笑意,彻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