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梁盼一把，让他在汉东……站稳脚跟。
赵蒙生的话，声音不大，却激起了千层涟漪。
这已经不是请求，更不是商量。
这是裹挟着人情、道义与家族威望的指令。
客厅里，茶香袅袅，却压不住那份陡然降临的沉重。
高育良那份通往临江省的调令，究竟标着怎样一个昂贵的价格。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赵家这份举荐之恩，现在，到了需要他连本带利偿还的时候了。
在汉东，扶持一个空降的省长站稳脚跟，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祁同伟，要领着整个汉大帮，正面迎上沙瑞金那双笑意盈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
汉大帮要为此更名成为梁家帮。
这意味着，汉东的官场，将从暗流汹涌，变为惊涛骇浪。
这是一场豪赌。
拒绝？
这个念头只在祁同伟的脑海中闪现了零点一秒，便被他彻底掐灭。
拒绝赵家，等于自绝于青云之路。他祁同伟穷尽半生，从大山深处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是审时度势，是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
赵家，就是他目前能抓住的，最粗的一根藤蔓。
就在这时，赵振华轻咳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却带着几分商量的热络，仿佛是在为祁同伟排忧解难。
“同伟，我知道，这事让你为难了。”
“但你放心，我们赵家，从来不让自家人吃亏。”
赵振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炯炯地看着祁同伟，一字一句，都敲在要害上。
“梁盼如果能在汉东做出政绩，他这个省长坐稳了，我们自然也忘不了你这个首功之臣。到时候，汉东这片天，就不是他沙瑞金一个人说了算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更具诱惑力的砝码。
“你不是一直想当个反腐先锋吗？梁盼主抓经济，你主抓政法。你们一政一法，一抓钱袋子，一抓刀把子，相互配合，相互支撑。他沙瑞金再想插手，也得掂量掂量。”
“你，依旧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没人能掣肘。”
这话，说到了祁同伟的心坎里。
祁同伟要的，从来不是给谁当马前卒，而是要将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赵振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加码。
“而且，梁盼这个人，你别以为他只是靠着父辈的馀荫。他在经济领域的眼光和魄力，不会比李达康差。汉东需要发展，老百姓需要过上好日子，他能带来实实在在的东西。你支持他，也是支持汉东，这是大势所趋，更是民心所向。”
将一桩政治交易，上升到汉东发展和民心向背的高度。
赵振华的段位，可见一斑。
祁同伟的内心，早已掀不起波澜。
所有的利弊权衡，在赵蒙生开口的那一刻，就已经尘埃落定。
他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没有丝毫的尤豫与迟疑。
他先是恭躬敬敬地对着赵蒙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直起身，目光迎上赵振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只有斩钉截铁。
“赵叔，你们言重了。”
“高老师是我恩师，您们为他铺路，就是对我祁同伟天大的恩情。这份情，晚辈没齿难忘。”
“梁省长来汉东，就是我祁同伟的同志，是自己人。扶持同志，本就是分内之事，何谈帮忙二字？”
“请赵老放心，请赵书记放心。”
“从今往后，在汉东，有我祁同伟在，就有梁省长在！”
掷地有声。
没有半句推诿，没有一丝勉强。
这番表态，远比赵振华预想的，还要干脆，还要彻底。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结盟，这是一种纳上投名状的姿态！
赵振华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激赏，而主位上一直闭目养神的赵蒙生，此刻缓缓睁开了眼。
老人的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细微，却蕴含着无尽深意的笑容。
他看中的，正是祁同伟这股子认准了就不回头的狠劲。
一个懂进退、知感恩、下手又狠的年轻人，值得赵家下注。
……
接下来的两天，汉东的风很轻，云很淡。
祁同伟放下所有公务，亲自陪着赵家三代人，逛了京州的几处名胜，吃了地道的地方菜。
席间，只谈风月，不聊政事。
赵蒙生饶有兴致地讲起了年轻时南征北战的往事，赵振华则分享着教育儿子的趣闻，气氛亲切得就象一家人出游。
两天后，赵家人悄然返回京城，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但祁同伟知道，汉东的天，已经变了。
高育良离任，省长刘震东到点退休，汉东省的权力内核，出现了两个巨大的空缺。
如今，省长的人选已经板上钉钉，就是即将空降的梁盼。
可另一个同样关键的位置，省委专职副书记，却迟迟没有风声。
这个位置，在省委常委班子里排名第三，是仅次于书记和省长的实权人物。
他会是谁？
是沙瑞金从外面搬来的救兵，用来彻底压制本土派？
还是京城为了平衡，派来的一位中立角色？
亦或者，是从汉东省内，提拔一位上来？
是敌是友？
这成了悬在所有汉东干部心头的一把利剑，也成了祁同伟必须面对的，下一个变量。
……
一个月后。
汉东省委召开全省领导干部大会。
会议由省委书记沙瑞金亲自主持，气氛庄重而严肃。
组织部的领导宣读了京城的任命决定。
梁盼同志，正式就任汉东省委委员、常委、副书记，提名为汉东省省长。
闪光灯下，那个名叫梁盼的男人，走到了台前。
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高大，面容儒雅。
没有世家子弟的张扬，更没有空降干部的傲慢。
他的就职发言，简短有力，重点清淅。
不谈空话，只讲实干。
从经济结构调整，到招商引资，再到民生改善，每一条都直指汉东发展的痛点。
这是一个懂经济的实干家。
祁同伟坐在台下，面色平静，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台上的梁盼。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男人的命运，将和自己，和整个汉东本土派系的命运，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会议结束时，沙瑞金带头鼓掌，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亲自与梁盼握手，说着“欢迎梁盼同志为汉东发展注入新的活力”。
那份热情之下，是审视，是戒备，更是无声的较量。
一旁的祁同伟，只是静静地看着。
……
当晚。
夜色深沉。
祁同伟那套简单的干部宿舍里，灯火通明。
他刚处理完几份积压的文档，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准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