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和光站在门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跳了。
这李达康是摆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吗?
他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李达康。
也从未见过,有人敢在沙瑞金的办公室里,用这种近乎咆哮的语气说话。
田国富坐在那里,身体僵硬,一动也不动。
他能感受到李达康身上那股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怒气,更能感受到,沙瑞金身上那正在汇聚的惊涛骇浪。
他知道这两天汉东发生了很多事,这个省委书记现在这一刻,他在克制。
沙瑞金的脸上,由阴转晴,他死死看着李达康,那目光平静得可怕。
“达康同志。”沙瑞金的声音,有些牙咬切齿,“你的心情,我理解。”
“但是,这里是省委。我们是党的干部。”
“同意或者不同意,不是靠嗓门大,也不是靠情绪激动。”
“要讲规矩,要讲程序。”
沙瑞金的目光,从李达康布满血丝的眼睛上移开,落在了脸色发白的田国富身上。
“高育良同志的提议,也仅仅是一个提议。”
“人事任命,有我们自己的流程。这个孙连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像育良同志说的那样,德行上毫无遐疵,不是他高育良一张嘴说了算的。”
“国富同志,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让省纪委的组织部门,和省委组织部一起,组成一个联合调查组。”
“对这个孙连城同志,进行一次最严格、最全面、最深入的审查和考察。”
沙瑞金看着田国富,眼神里多了一丝意味深长。
“他到底是真的两袖清风,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甚至是懒政怠政的保护伞。我相信,我们纪委的同志,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如果他真的有问题,别说提拔,省纪委的大门,他连边都沾不上。”
“如果他真的像育良同志说的那样,是个能在污泥里洁身自好的干部,”沙瑞金顿了顿,话锋一转,“那我们省委,也不能埋没一个好同志,不能让想干事的人寒心,更不能让守得住底线的干部,流汗又流泪。”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安抚了李达康,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又把难题,重新抛给了田国富。
那个眼神,田国富读懂了。
沙书记的意思很明确:去查,给我往死里查!我不相信一个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的人,屁股底下能干干净净!
李达康胸中的怒火,在沙瑞金这番敲打与安抚并用的太极手腕下,渐渐平息了。
他不是傻子。
他知道,沙瑞金这是在给他面子,也是在给他机会。
只要田国富的调查组能从孙连城身上查出任何一点问题,那高育良的整个提议,就会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懒官,居然还有别的问题?
那高育良的脸,就不是被打那么简单了,而是要被彻底撕下来。
“我服从沙书记的决定。”李达康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
京州的风,依然很大。
孙连城被调离了光明区区长的岗位,去了少年宫,当一个只看报喝茶的顾问。
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一个被市委书记公开打入另册的干部,政治生命已经宣告终结。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
就在孙连城去少年宫报到的第二天,京州市信访局的大门,快被挤破了。
起初,只是零零星星几个人。
后来,是一群一群的人。
再后来,几十个、上百个来自光明区的老百姓,自发地聚集在信访局门口,把小小的接待大厅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不是来上访的,不是来告状的。
他们是来,替孙连城喊冤的。
“我们要找领导!我们有话说!”一个白发苍苍的大妈,情绪激动地拍着桌子。
“孙区长是个好官!你们不能这么对他!”
“就是!我们去区政府办事,从来没见过架子那么小的官。我们连凳子都还没坐下去,孙区长自己就给我们把茶水倒好了!嘘寒问暖,比我儿子都亲!”
“他懒?他哪里懒了?上次我们同小区的下水道堵了,他看见以后,还亲自给掏通了。”
信访局的干部都懵了。
他们处理过各种各样的上访,哭的,闹的,骂的,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
但是,给一个被市委书记点名批评的懒官来集体鸣不平的,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孙区长是没搞什么大项目,是没修路,可他也没伸手拿过一分钱啊!”
一个看起来象是个体户的中年男人喊道,“那个丁义珍,路修得是好,可我们口袋里的钱,都被他掏空了!这样的官,我们不要!”
“对!我们宁要一个不折腾我们的孙区长,也不要一个只会喊口号,天天上电视,我们连面都见不着的李书记!”
这句话,象一道惊雷,炸得整个信访大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居然有人,敢公开叫板李达康!
老百姓的反应,是最真实的。
他们不懂什么政治手腕,也不懂什么发展大局。
他们只知道,谁对他们好,谁能让他们见到面,谁会给他们端茶倒水。
一个在电视上高喊口号、雷厉风行的铁腕书记,和一个能坐在他们对面、耐心听他们发牢骚、不拿架子的区长,他们天然地会选择后者。
李达康的治懒风暴,在他自己看来,是杀鸡儆猴,是树立权威。
可在这些朴素的老百姓眼中,却成了一场霸道的、不教而诛的政治迫害。
李达康,再一次被架在了火上。
而且这一次,烧烤他的,是来自最底层,最汹涌的民意。
……
省纪委,书记办公室。
田国富的脸色,比京州冬天的雾霾还要阴沉。
他手里捏着一份刚刚由联合调查组呈上来的考察报告。
关于孙连城的考察报告。
在接到沙瑞金任务的第一时间,他就抽调了纪委最精干也是他最可靠的力量,抱着要把孙连城祖宗十八代都翻个底朝天的决心,扑向了京州。
他要的,不是一份报告。
他要的,是一颗子弹。
一颗能彻底打穿高育良的布局,能给李达康一雪前耻的子弹。
然而,他现在看着手里的这份报告,只觉得荒谬。
整整十几页的报告,他翻来复去看了三遍。
每一个字,都象是在嘲笑他。
报告从孙连城的个人财产、家庭情况、社会关系、工作履历、群众评议等几个方面,进行了堪称解剖级别的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