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组审计了他和家人的所有银行账户,没有一笔来源不明的款项。
核查了他名下的所有资产,只有一套九十年代单位分的房改房,至今还在还着贷款。
他们约谈了上百名和孙连城有过交集的干部、商人、群众。
得到的评价,惊人地一致。
说他好听点,是淡泊名利,与世无争。
说他难听点,是业务不精,不思进取。
但没有一个人,能指出他有任何贪腐、渎职、以权谋私的行为。
报告的结论部分,写得非常专业,也非常冷酷。
“经查,孙连城同志在担任光明区区长期间,在廉洁自律方面,表现堪称优秀。未发现其有任何违反党纪国法的行为。”
“不贪,不拿,不占。”
这六个字,像六个耳光,狠狠扇在田国富的脸上。
这还不是最让他崩溃的。
报告的附件里,有一份财务说明。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由于早年区政府财务制度不规范,加之历次办公经费改革,光明区区政府,至今仍拖欠孙连城同志个人差旅、垫资等各项费用,共计人民币:两万三千七百三十二元整。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调查组在核对帐目时发现此问题,曾询问孙连城同志本人,其表示‘时间太久,已经忘了’。
忘了……
田国富拿着那份报告,手都在抖。
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
这哪里是一份调查报告。
这他妈的是一份准备上报给中央的,优秀廉洁干部的先进事迹材料!
他们想查出一个贪官污吏,结果,查出来一个比包青天还干净的“活菩萨”!
他几乎可以想象,当这份报告摆在沙瑞金的案头,摆在省委常委会上时,高育良那张带着微笑的脸。
而省委组织部的部长吴春林,拿着这份几乎一模一样的报告,敲开了高育良办公室的门时,脸上同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育良书记,这个孙连城……”
吴春林把报告放到高育良的桌上,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干了半辈子组织工作,提拔的干部,审查的干部,没有三百也有一百。像孙连城这样的,真是……第一次见。”
高育良扶了扶眼镜,拿起了那份报告,却并没有立刻翻看。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吴春林。
“春林同志,我们党的干部,不都应该是这样的吗?”
吴春林被这一句反问,问得愣住了。
是啊。
不贪不占,两袖清风。
这不正是党章里对一个合格党员干部的基本要求吗?
可为什么,当这样一个“标准件”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甚至觉得荒诞?
吴春林的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悲哀。
如今汉东的官场都这样了吗。
“育良书记,我明白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份报告,就是最坚实的政治武器。
随之而来的,是汉东官场的一场不大不小的人事地震。
先是一纸红头文档,以省委的名义,下发到了各市各部门。
经省委常委会研究决定:
任命李开明同志为省纪委副书记,兼任省监察厅副厅长。
任命孙连城同志为省纪委党风政风监督室主任。
经公安厅常委会研究决定:
任命李晓同志为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总队长。
经京州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
任命程度同志为京州市公安局党委副书记、常务副局长。
……
一连串的任命,激起层层涟漪。
李开明进纪委,是高育良的剑,直插田国富的心脏。
而孙连城,这个刚刚在少年宫看了不到一个月星星的懒官,摇身一变,成了监督全省干部作风的钦差。
这记耳光,精准而响亮地扇在了李达康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更让许多人感到意外的,是程度的任命。
一个刚刚从分局局长位置上提拔起来的年轻人,直接空降京州公安局,出任权力极大的常务副局长。
所有人都知道,京州是李达康的京州。
而这,无异于在李达康的卧榻之侧,又安插了一双属于别人的眼睛。
一时间,汉东官场,风声鹤唳。
……
省纪委大楼,党风政风监督室。
孙连城坐在崭新的办公室里,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一个月前,他还在为宇宙的起源而烦恼,在少年宫的窗前,思考着光年的距离。
一个月后,他却坐进了这个全省最有权力的监督部门之一,成了别人口中的孙主任。
人生的大起大落,有些太过于刺激了。
他看着窗外,没有去想那些复杂的权力斗争,也没有品味胜利的喜悦。
他只是觉得,这个岗位,真好。
不用再面对那些拉项目、跑关系的人情世故。
不用再被逼着去趟那些浑水。
他只需要坐在这里,按照规章制度,监督好别人的作风问题。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岗位。
他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拿起电话,拨通了省委副书记高育良秘书的号码。
他要去道个谢。
不是为了这个官位,而是为了那份调查报告,为了那份迟来的清白。
高育良的家。
还是一贯的儒雅和清净。
孙连城有些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这位改变了自己命运的省委副书记。
“高书记,我……我就是想来谢谢您。”
孙连城站起身,微微鞠躬。
“如果不是您,我孙连城这辈子,恐怕就要背着懒政的帽子,老死在少年宫了。”
他的感激,是发自肺腑的。
他不在乎官大官小,但他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因为那样,他的家人会被人诟病。
高育良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连城同志,你能来,我很高兴。但是这声谢,你谢错人了。”
孙连城一愣。
“发现你这匹千里马的,不是我。”高育良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欣赏和深意,“是祁同伟。”
“祁……祁省长?”
孙连城更加迷惑了,他和祁同伟没有任何交集,他也只不过是在电视上见过祁同伟几面。
他不明白祁同伟为什么帮他。
“说曹操,曹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