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沙书记……我们……”
“好了,说了就是吃个饭。”沙瑞金摆了摆手,“我就是刚才听小白说,你们在聊京州上午的会?”
两人心里一咯噔。
“我就是好奇问问,”沙瑞金的语气越是和蔼,他们就越是害怕。“听说,李达康今天,发了很大的火?”
年长的那个干部,深吸一口气,知道今天这关是躲不过去了。
他定了定神,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沙书记,我们……我们也是听说的……”
“李书记在会上,主要是批评一种现象。”
“就是……懒政,和不作为。”
他偷偷觑了一眼沙瑞金的脸色,发现对方还在平静地听着,胆子稍稍大了一些。
“李书记说……说现在有的干部,不贪不占,但也什么事都不干。占着位置,不想着发展,就想着混日子。”
“他说……他说一个贪官,可能毁掉一个项目。但一个懒官,会毁掉一个地区的营商环境,毁掉政府的公信力。”
“李书记还说……他说懒政,比腐败更可怕。因为腐败是割肉,大家看得见,疼。懒政是吸血,不知不觉,就把一个地方的精气神给吸干了。”
“所以,他今天就拿了两个典型开刀。一个是光明区区长孙连城,一个是市建设局局长张华。都是因为……不作为。”
一番话说完,两个人如释重负,又如临大敌,低着头,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良久。
沙瑞金笑了笑。
“恩,说得是有些道理。”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指着餐盘里的红烧肉,闲聊起来。
“今天食堂这红烧肉不错,肥而不腻,你们尝尝。”
“工作还习惯吧?家里都挺好的?”
话题转变得太快,让那两个干部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只能机械地回答着:“好,都挺好的……”
沙瑞金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没有再追问。
他又聊了些食堂的饭菜好不好吃,家里的孩子上几年级了之类的闲话。
一顿饭,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里,终于吃完了。
那两个干部如蒙大赦,逃也似的离开了食堂。
沙瑞金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站起身。
“走吧,小白,出去消消食。”
“是,书记。”
……
省委大院里,午后的阳光正好。
沙瑞金和白和光沿着小路,慢慢地走着。
刚走了没多大一会,迎面就遇到了同样是饭后散步的高育良。
“高书记。”白和光连忙打招呼。
“沙书记,白处长。”高育良也停下脚步,微笑着点头。
“育良同志,也是出来散步?”沙瑞金脸上,是那副招牌式的温和笑容。
“是啊,吃饱了,活动活动。”
“正好,一起走走吧。”沙瑞金发出了邀请。
高育良自然不会拒绝。
白和光很有眼色地落后了几步,与两位领导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柳树的枝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育良同志,刚才在食堂,听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沙瑞金象是随意地开启了一个话题。
高育良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哦?沙书记请讲。”
“我听说,今天上午,达康同志在京州的会上,讲了这么一句话。”沙瑞金的脚步很慢,目光看着远处的湖面。
“他说,一个贪官,他虽然贪,但他为了捞钱,总得办点事。他如果想贪一块钱,就得先想办法帮老百姓赚到两块钱,这样,老百姓的口袋里,至少还能剩下一块钱。”
“可那些不作为的庸官呢?他们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想。老百姓的口袋里,连那一毛钱都没有。”
沙瑞金转过头,看着高育良,眼神里带着探究。
“所以,他说,懒政,比腐败更可怕。”
“育良同志,你是法学大家,是学者型的领导干部。对这个观点,你怎么看?”
高育良的脚步,在那一瞬间,有了难以察觉的凝滞。
沙瑞金这是在出题。
一道看似是探讨理论,实则无比凶险的政治考题。
他知道,他今天的每一个回答,都将被沙瑞金放在显微镜下,仔细地剖析、解读。
这个问题,就是一个陷阱。
如果他赞同李达康的观点,那就等于承认,为了发展,可以容忍一定程度的腐败。
这在政治上是绝对错误的,更是对他这个法学教授出身的身份的一种背叛。
如果他直接否定,说腐败就是最大的恶。
那又会显得他迂腐、空谈,不接地气,不懂经济发展的重要性,甚至会被解读为,是在反对李达康在京州大刀阔斧的“改革”。
他看着沙瑞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知道简单的回答,绝对过不了关。
他必须给出一个既符合法学逻辑,又具备政治高度的答案。
高育良沉吟了片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这才缓缓开口。
“沙书记,达康同志这个说法,之所以能引起一些同志的共鸣,是因为它确实反映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他先是肯定了问题的现实性,没有急着下判断。
“那就是,我们的一些干部,确实存在着‘为了不出事,宁可不干事’的躺平心态。这种庸政、懒政,对发展造成的阻碍,对群众利益造成的损害,是实实在在的。”
“从这个角度看,群众对这种不作为的干部,产生怨气,甚至觉得他们比贪官还可恨,这种情绪,我们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沙瑞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但是。”
他话锋一转。
“如果把这种群众情绪,上升为我们党和政府的执政理念,甚至作为我们评价干部的标准,我认为,这是极其危险的,也是在理论上,根本站不住脚的。”
他的声音,开始透出一名法学学者特有的严谨和锐利。
“首先,它偷换了一个内核概念。把腐败和懒政,这两个性质完全不同的问题,放在了一个‘谁更坏’的比较串行里。这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腐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