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只要按时上下班,不贪污不受贿,就能对得起你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对得起党和人民对你的信任了?”
“你的人生理想,是不是就是当一个太平官,平平安安混到退休,然后享受正局级的待遇?!”
李达康步步紧逼,张华彻底崩溃了。
他不象孙连城那样麻木,他还有一点点属于技术官僚的骨气。
他猛地抬起头,辩解道:“李书记!不是的!那些断头路,牵扯到拆迁,牵扯到资金!问题太复杂了,我……我实在是没办法啊!”
“没办法?!”
李达康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你没办法,你不会向市里汇报吗?你不会主动来找我李达康吗?!”
“我这个市委书记的门,是对你关着的吗?!”
“你不是没办法!你就是不想找麻烦!你就是怕得罪人!你就是想和稀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李达康的话,彻底击碎了张华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是啊,他为什么没去找?因为他知道,那些拆迁户背后,有各种各样的关系。他不想惹这个麻烦。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干到退休。
李达康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两个已经面如死灰的干部,他转过身,面向全体与会者,也面向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纪委书记易学习。
“同志们,都看到了吗?”
“一个,心在宇宙,眼高手低!”
“一个,老婆孩子,不思进取!”
“这就是我们京州干部队伍里,懒政和不作为最典型的代表!”
“他们拿着人民的俸禄,却不为人民办事!他们占据着重要的岗位,却成了京州发展的绊脚石!”
李达康顿了顿,“当然,处理干部,我们还是要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
他话锋一转,仿佛刚才那个暴跳如雷的人不是他。
“孙连城同志,张华同志,你们的问题,主要还是思想上的懒惰,是事业心的消退。”
“但是,组织也不能就此放弃你们。”
李达康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两个已经象是被抽掉脊梁骨的人身上。
“经市委常委会刚刚的碰头研究决定。”
他把话说得滴水不漏,仿佛这是集体决策,而不是他的一言堂。
“光明区区长孙连城同志,不再适合担任一线领导岗位。调任市少年宫,担任顾问一职。希望你到了新的岗位,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仰望星空的时候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初心和使命,到底是什么。”
少年宫,顾问。
这两个词,象两记耳光,打在孙连城的脸上。
让他去少年宫,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是告诉全京州的人,他孙连城,以后就是个陪孩子看星星的闲人。
会议室里,响起了一片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所有人都感觉后背发凉。
李达康的手段,太狠了。
“市建设局局长张华同志,同样存在不作为,不敢担当的问题。调任市地方志办公室,担任副主任。”
“希望你能在故事纸堆里,好好学习一下,京州这座城市,是怎么一步步发展到今天的。也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到底为这座城市,做了什么。”
地方志办公室。
那更是出了名的养老单位。
没有实权,没有前途,甚至连办公室可能都是最偏僻的。这是比直接免职更具羞辱性的惩罚,是政治生命被判处了无期徒刑,在整个京州官场,被公开粘贴了无能和弃子的标签。
李达康的话音落下,他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沉默的纪委书记。
“学习同志,调查组要立刻成立,报告要尽快拿出来!但我要提醒你一句。”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京州的害群之马,不止这两个!我们干部队伍里,那些不想干事,不愿担责,混天度日的,还有很多!你这个纪委书记,担子很重啊!”
“别让我失望,也别让京州八百万人民失望!”
这既是敲打,也是命令。
是在告诉易学习,你的刀,只能砍向我指定的人!
易学习的嘴唇紧紧抿着,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是。”
“好。”李达康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环视全场。
“还有没有人,有不同意见?”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没有。”
“散会。”
李达康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将整个会场的压抑和死寂,都留在了身后。
……
孙连城走出会议室的时候,走廊里,昔日见了面总要热情地打声招呼,递上一根烟的同僚们,此刻都象躲避瘟神一样,远远地绕开了他。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幸好不是我”的庆幸和冷漠。
孙连城没有愤怒,也没有感到屈辱。
他的内心,出奇的平静。
甚至,在那平静的湖面之下,还泛起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解脱。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那片被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脑子里回响的,是李达康那句句诛心的质问。
心在宇宙?
是啊,他的心,早就不在这栋大楼里,不在京州这摊浑水里了。
李达康不会懂。
在这里,想要往上爬,靠的不是勤政为民,不是踏实肯干。
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送。
丁义珍是怎么当上副市长的?
他把整个光明峰项目,打包送给了李达康,那是一个璀灿的政绩工程,是李达康向上爬的垫脚石。
魏海军是怎么坐稳副市长位置的?他把京州大大小小的建筑商,送到了李达康面前,那些企业家,又把数不清的利益和资金,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变成了支持李达康改革的弹药。
不跑不送,原地不动。
又跑又送,破格任用。
这才是京州官场,那条写在所有人心里,却无人敢宣之于口的铁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