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沙瑞金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那不是胜利的喜悦,也不是得意的眩耀。
而是一种……孺子可教的欣慰。
仿佛一个严厉的老师,终于看到了一个犯错的学生,拿出了最诚恳的悔过态度。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国富同志,你能有这个思想认识,很好。”
“我们党内,批评与自我批评,是我们党的优良传统。犯了错误,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承认错误,不敢正视错误。”
“你说的对,陈岩石同志的悲剧,郑力固然有不可推卸的直接责任,但根子,还是出在我们领导干部的思想上。”
“总觉得,一些老同志,一些有特殊背景的同志,可以有例外。”
“总觉得,办案的程序,可以为了所谓的人性化,做出一些变通。”
“这就是典型的特权思想!是我们要坚决反对和摒弃的!”
沙瑞金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今天,是一个陈岩石。如果我们不从根源上警醒,明天,就可能是李岩石,王岩石!”
“我们纪委的公信力,我们党纪国法的尊严,就会在这一次又一次的例外中,被消耗殆尽!”
田国富站在那里,象一个正在接受训话的小学生,连连点头。
“书记,您批评得对。我……我的认识,还远远不够深刻。”
沙瑞金看着他,眼神里的严厉,渐渐缓和下来。
“你的那份检讨,就交给我吧。”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我就把它放在我的抽屉里。”
“不为别的,就当是一个警钟。时时刻刻提醒我,也提醒你田国富,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面对谁,我们手中的权力,都必须在制度的笼子里运行。”
“依法办案,按程序办事,这九个字,才是我们纪检干部唯一的行为准则。”
“任何例外,都是通往深渊的开始。”
话音落下。
田国富知道,他赌赢了。
他用自己的政治前途,换来了一次喘息的机会。
他保住了头上的乌纱帽。
代价是,从今往后,他将彻底沦为沙瑞金在汉东省最忠诚,也最没有退路的一把刀。
“我明白了,书记。”
田国富深深地鞠了一躬。
“请您放心,我回去之后,立刻就办。”
沙瑞金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
“去吧。”
“陈岩石同志的后事,也要处理好。要体现组织的关怀,但是,也要注意影响。”
“是。”
田国富如蒙大赦,转身,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走出了这间让他几乎窒息的办公室。
当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时。
沙瑞金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消失。
……
汉东省委大院,副书记办公室。
空气里,弥漫着上好沉香木的淡雅气息。
他对面,坐着的是祁同伟。
“关于政法系统接下来的队伍整顿,你的思路是好的,但步子不能迈得太大。”
“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自己。”
祁同伟端起茶杯,“老师,我明白。有些脓包,不一次性挤干净,只会越烂越深。”
高育良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正要说些什么。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声音急促,甚至带着几分失了分寸的慌乱。
高育良眉头微皱,这种时候,谁会这么不懂规矩?
“进来。”
门被推开,省公安厅办公室副主任程度,快步走了进来。
他额头上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有些发白,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惊惶。
祁同伟的目光,沉了下来。
“什么事,这么慌张。”
程度快步走到祁同伟身边,弯下腰,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地说道:“厅长……出事了。”
“陈岩石……死了。”
高育良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猛地一滞。
死了?
那个刚刚还在舆论风暴中心,被纪委带走的老头,就这么死了?
高育良将茶杯放回茶盘上。
他没有去看程度。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自己学生,祁同伟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疑问。
是审视,是探究,更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断定。
这是他做的。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祁同伟迎着高育良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老师,这件事,与我无关。”
他的声音,平静,清淅。
象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高育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学生了。
他那张平静的面孔下,可以藏着尸山血海,可以藏着滔天巨浪。
祁同伟似乎完全没在意高育良的审视,他转头看向程度,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严厉。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是……”程度咽了口唾沫,将自己刚刚从特殊渠道打探来的消息,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
“……纪委那边把人安排在定点医院,今天中午,陈岩石看了一档汉东卫视的谈话节目……”
“节目里,一个叫宋文博的法学教授,评论了周富仁的案子,还有……还有陈家和您当年的事……”
“陈岩石……当场情绪激动,吐了血,突发大面积脑干出血,合并急性心梗……送到第一人民医院抢救,人……没抢救过来。”
听完。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高育良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电视节目?
一个法学教授?
用言论,杀人诛心?
这手段……比直接动刀子,要高明太多,也狠毒太多。
他再次看向祁同伟。
只见祁同伟的脸上,那份平静终于被打破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错愕,随即,是滔天的怒火。
“岂有此理!”
祁同伟猛地一拍沙发扶手,霍然起身!
“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