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程度,厉声呵斥道:“电视!纪委办案期间,嫌疑人还能看电视?他们纪委的办案规程,是写在纸上看的吗?!”
“还有那个什么汉东卫视!什么谈话节目!这种没有经过审核,随意揣测,挑动社会对立情绪的节目,是谁批准播出的?!”
“还有那个教授!叫什么?宋文博?”
“一个法学教授,不好好在学校里教书育人,跑到电视上对一个正在审查中的案子,对一个老革命的私生活,指手画脚,胡说八道!”
“他有什么资格?他掌握了什么证据?!”
“他这是在用舆论干预司法!这是在制造混乱!”
“还有,他把我扯进去干什么?什么叫我为陈家讨还了公道?我那是秉公执法!是履行一个公安厅长的职责!到他嘴里,倒成了我祁同伟的个人恩怨了?”
“荒唐!可笑!”
祁同伟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仿佛要将地板踩穿。
“一个连基本事实都搞不清楚,满嘴阶级偏见,哗众取宠的人,他有什么资格当教授?!”
“他是哪个学校的?谁给他评的职称?!”
“查!”
祁同伟猛地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程度。
“程度!你还愣着干什么?!”
“立刻!马上!以省公安厅的名义,要求立刻停播这个节目!查封所有相关影象资料!”
“另外,给我查这个宋文博!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在汉东这片地界上,这么无法无天!”
一番话,说得是义正辞严,掷地有声。
程度被他这通雷霆震怒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点头。
“是!厅长!我马上去办!”
说完,他如蒙大赦,逃也似的退出了办公室。
整个过程,高育良一言不发。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上演着这一出精彩绝伦的独角戏。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重新关上。
直到祁同伟那身正义凛然的怒气,稍稍平复。
高育良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象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那层华丽的伪装。
“同伟。”
“这个宋教授,是你安排的吧?”
祁同伟刚刚坐下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老师,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委屈,甚至带着几分受伤的表情。
“老师!”
“您怎么能这么想我?”
“我承认,我恨陈岩石,我恨他入骨。即使我真的想让他死,也绝对不会在他没有接受审判之前。 ”
这件事,确实不是他安排的。
他甚至在程度说出那个名字之前,都不知道宋文博是谁。
但这并不防碍,他此刻心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宋教授,生出了一股浓浓的欣赏。
杀人诛心。
兵不血刃。
这是一把好刀。
一把在关键时刻,替他完成了最想做,却又最不方便做的事情的刀。
竟然是无意中帮了自己的友军。
那自己,就必须保下他。
刚才那番看似要将宋文博置于死地的怒吼,实际上,是在给他套上一层最坚固的保护壳。
把事情闹大。
把水搅浑。
把一个可能存在的政治刺杀,变成一个“学者言论失当引发的意外事件”。
这样一来,不管是田国富还是沙瑞金,想动这个宋文博,都得掂量掂量舆论的压力。
高育良看着祁同伟那张写满了“冤枉”的脸,久久没有说话。
办公室里,那壶已经微凉的茶,还在散发着最后的馀香。
他信了吗?
他信了七分。
因为他知道,以祁同伟如今的地位和手段,还不屑于用这种借刀杀人的方式。
可剩下的那三分不信,又让他心底发寒。
因为他看到,当祁同伟在怒斥那个宋教授时,眼底深处,没有杀意,只有一丝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激赏。
良久,高育良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似乎想用茶的苦涩,来压下心头的纷乱。
“同伟,不管这件事的起因是什么。”
“人,已经死了。”
高育良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现在要考虑的,是善后。”
这句话,切断了祁同伟身上所有的情绪。
愤怒,委屈,愤慨,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冷静。
“老师,您说得对。”
祁同伟重新坐了下来,“陈岩石的死,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他这一死,倒是把田国富推到了悬崖边上。”
“一个重要的涉案人员,一个全省关注的老革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纪委的看护之下。”
“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这是重大的工作失误!是严重的政治事故!”
“田国富,他难辞其咎。”
高育良作为省委副书记,他比谁都清楚,这件事的后续影响有多可怕。
沙瑞金空降汉东,田国富就是先锋。
田国富要活下来就必须找沙瑞金。
沙瑞金要把事情按下来,他一个人没那么大的胆子,自然是要三人小组一起讨论。
“沙书记那边,很快就会找您,还有刘省长,一起商量后续的处理方案。”
“老师,既然沙书记要找您谈话,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现在,京州的局势很乱,纪委的工作也出了纰漏。”
“乱,才有机会把水搅得更浑。乱,才有机会把我们的人,安插进去。”
“你要谁?”高育良问。
祁同伟吐出了一个让高育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名字。
“孙连城。”
一瞬间,高育良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孙连城?
那个光明区区长?
祁同伟迎着高育良不解的目光,开始了他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孙连城在丁义珍和魏海军那种人的手底下,都没有查出他有一点问题。”
“这就说明,他孙连城接受得了考验,现在提了他,以后也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一番话,振聋发聩。
高育良脸上的错愕,渐渐变成了深思。
祁同伟继续说道:“纪委,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人?”
“需要的是铁面无私,油盐不进的人。一个只认死理,不讲人情,程序之外,概不关心的人。”
“孙连城,就是这样的人!”
“你让他去查案,只要把卷宗给他,把规章制度拍在他面前,他就能完全按照条例,一步一步往下走。不多做一步,也不少做一步。谁来打招呼都没用,因为他压根就不想理你,只要他底子干净,就不会惧怕任何人。”
“这样的人,放在别的地方,是庸才。可放在纪委的某些关键岗位上,他就是最锋利,也最不会伤到自己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