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曾经是陈岩石女儿陈阳的恋人。他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因为出身,因为他那不加掩饰的上进心,被陈岩石同志认定为投机分子,被他亲手从自己女儿身边赶走。”
“可以说,在陈岩石的世界里,祁同伟这个年轻人,从一开始就被粘贴了不可信、有原罪、投机分子的标签。是他的对立面,是他所鄙夷和防备的对象。”
“而现在,最讽刺的一幕上演了。”
“正是这个他当年最看不起,甚至不惜伤害自己女儿也要将其推开的人,在十几年后,以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亲自为他陈岩石的儿子,讨还了公道。”
“如果没有祁同伟厅长顶着压力,彻查晓赢集团,如果没有他雷厉风行,将梁晓晓、李梅等人绳之以法,如果没有他动用全部侦查资源,将周富仁从茫茫人海中挖出来……”
“那么,陈岩石同志,恐怕他到死的那一天,都不会知道究竟是谁把他心爱的儿子撞成了植物人。”
“他到去世也只会以为,他儿子成为植物人只是一场交通事故。”
“他的儿子,会永远躺在病床上,而那个凶手,会永远地逍遥法外!”
“他引以为傲的所谓人民的检察官的身份,在他儿子的真相面前,显得是那么的无力,那么的可笑!”
“他穷尽一生去查找所谓的阶级敌人,却连伤害儿子的凶手,都找不到!”
每一句话,都象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岩石的心口。
他想反驳。
他想嘶吼。
他想说祁同伟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阴谋!他是在报复!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冰冷,坚硬,无可辩驳。
电视里,宋教授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怜悯的神情,而这种怜悯,比任何鄙夷都更让陈岩石感到屈辱。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当祁同伟厅长在面对这件案子时的心境。一边,是曾经棒打鸳鸯、对自己充满偏见和鄙夷的‘准岳父’;另一边,是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省的,自己昔日恋人的弟弟。”
“他完全可以袖手旁观,他完全可以把这个案子当成一件普通的交通肇事来处理。没有人会指责他,因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他没有。”
“他选择了不计前嫌。”
“他用一个现代司法工作者的职业素养,超越了个人的恩怨情仇,给了陈家一个真相,也给了法律一个交代。”
“所以我们看到了一幅多么荒诞,又多么令人唏嘘的画面。”
宋教授看着镜头,一字一句,清淅地,将这最后的判决,送达到了陈岩石的耳中。
“那个被他视若仇寇,认为那个会毁了他女儿一生幸福的人……”
“最终,却成了他陈家的,大恩人。”
“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司法工作者,一生清高,满身勋章,最后,却要靠他最鄙夷、最看不起的人,来为他的家庭,挽回最后一丝正义和尊严。”
“这……”
宋教授看着镜头,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究竟是英雄的悲剧,还是小丑的闹剧?”
陈岩石听完,感觉自己的整个胸腔,都燃烧了起来。
那不是比喻。
是一种真实不虚的,从心脏开始,向四肢百骸蔓延的灼热。
他一辈子的高傲,他身为一代红的清白,他坚守了一生的阶级立场……在恩人这两个字面前,被烧成了飞灰,被碾成了尘埃!
他宁愿祁同伟拿着刀站在他面前,把他的心挖出来!
也无法接受,自己竟然要承他的情,受他的恩!
这比杀了他,更让他感到痛苦!
他一辈子都在审判别人,到头来,却要接受自己最大的敌人,对自己家庭施舍的正义!
世界上最大的屈辱,莫过于此!
他想反驳,他想大吼,他想告诉全世界,祁同伟是个小人,是个靠出卖尊严上位的投机者!
可他拿什么反驳?
事实就象一座山,死死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是他祁同伟,抓了梁晓晓。
是他祁同伟,让周富仁的案子得以重审。
是他祁同伟,找出了撞伤自己儿子的真正元凶。
而自己呢?
自己做了什么?
自己把一个英雄逼成了魔鬼。
自己把一个无辜者送进了监狱。
自己亲手制造了仇恨,最终报应在了自己最心爱的儿子身上。
女儿恨他。
儿子因他而残。
一生追求的清白名声,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所鄙夷的一切,都成了现实。
他所坚信的一切,都碎成了齑粉。
他的一生……他那自以为光辉、正确、无愧于心的一生……
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自欺欺人的笑话!
一股灼热的液体,猛地从喉咙深处涌了上来。
陈岩石的身体,猛地向前弓起。
一大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涌而出。
殷红的血,溅落在雪白的被单上,“呃……”
他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鸣,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眼睛却还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
屏幕上,宋文博的访谈已经结束,开始播放gg。
一个年轻靓丽的女明星,正笑着推销一款最新的智能机。
世界,在他眼中,迅速褪去了所有颜色,最后,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病人晕倒了!快来人啊!”
门外,传来护士惊惶的尖叫声,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病房里,只剩下电视gg欢快的背景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
医生和护士蜂拥而入,有条不紊却又难掩慌乱地开始抢救。
“病人血压下降,心率过速!”
“吸氧!创建双静脉信道!”
“心电监护!快!”
陈岩石的身体在病床上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着心跳的曲线,变成了一团毫无规律的狂乱波纹。
“室颤!病人室颤了!”主治医生瞳孔一缩,大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