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赵昊浑身关节疼痛,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房梁上熏黑的蛛网。
屋里没有点灯,光线从破窗纸的窟窿里透进来,很暗。
他没睡在冰冷的灶边地上,
而是被挪到了炕梢,身上盖著家里唯一一床还算厚实的旧被子。
空气里,弥漫着草药味和肉香,那是昨晚兔肉粥剩下的。
“咳咳咳”
炕头,母亲李秀兰压抑不住的咳嗽声传来,
每一声都在赵昊的心口刮过。
他撑著炕沿,想要坐起来,左臂和腿上的伤口立刻传来痛感,让他倒抽凉气。
“哥,你醒了?”
赵丫守在炕边,一双大眼睛在昏暗中亮晶晶的,看到他动了,脸上是掩不住的欢喜。
“别动!”
赵春燕从灶边站起来,端著一个豁口的瓦碗过来,
“娘说你失血怕冷,我给你熬了点姜汤。”
赵昊没接,他的视线落在了赵丫的手里。
小丫头手里抱着一件衣服,是他昨天从镇上回来时穿的那件破棉袄。
可现在,这件棉袄不一样了。
原本被猞猁爪子撕开的几道大口子,都用针线密密麻麻地缝了起来,
针脚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出自不熟练的手。
更重要的是,衣服摸上去,比以前厚实、蓬松了不少。
赵昊伸出手,拿过那件棉袄,入手的份量让他心里一沉。
“里面的棉花哪来的?”
他沙哑的问。
赵春燕别过脸,没吭声。
赵丫却仰著小脸,小声邀功:
“哥,是我和姐姐拆了我们俩棉袄里的棉花,都给你补上了。”
“你的衣服破了那么大的洞,不补上会漏风的。”
“这下暖和咯!”
赵昊捏着手里的棉袄,
感受着两女的体温和牺牲拼凑起来的衣服,心里沉甸甸的。
他这个三十岁的男人,竟要靠两个娇滴滴的女人拆掉自己的冬衣来为他御寒。
热流冲上鼻腔,他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酸涩压了回去。
他把棉袄放在一边,看向赵春燕手里的姜汤和灶上温著的陶锅,
那里还剩下小半锅昨晚的兔肉粥。
“你们俩,昨天吃的什么?”
“我…我们喝了点热水。”赵春燕小声回答。
“锅里的粥呢?”
“那是留给你和娘的,你受了伤,要补身子。”
“放屁!”
赵昊的火气上来,脱口一嗓子,把赵春燕和赵丫都吓得一哆嗦,
“老子在外面拼死拼活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你们在家饿著肚子喝西北风?”
“都给我过来!”
赵昊指著灶台,
“把锅里的粥,给我分了,现在就吃!谁要是不吃,以后我带回来的东西,谁也别想碰!”
赵春燕眼圈一红,默默地转身,拿起碗,给赵丫和自己各盛了小半碗。
赵昊看着姐姐和妹妹俩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心里的火气才消了下去。
等她们喝完,赵昊才指了指墙角那个麻袋。
“姐,去,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赵春燕走过去,解开袋子,当她看清里面的东西时,整个人都定住了。
最上面是一个油纸包,里面是纯纯的白面,足有三斤!
下面,还有一小袋大米,一包粗盐!
“白…白面?”
赵春燕的声音都在发颤。
对她们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家来说,棒子面都是精粮,白面只有过年才敢想想!
“昊弟…这…这得花多少钱啊”
赵春燕的脸上没有喜悦,全是惊慌。
她觉得钱应该存起来娶媳妇用,不应该买这么金贵的东西。
赵昊没有回答她,只是对着赵丫招了招手:“丫头,来,手伸出来。”
赵丫听话地伸出小手。
赵昊从怀里掏出那包用纸包著的水果硬糖,放在了她的手心。
糖纸五颜六色,在昏暗的屋子里,好看得像天上的星星。
“给你的。”
赵丫闻著那股甜丝丝的香气,口水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她小心地剥开一颗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
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尝到糖的滋味。
“姐,把剩下的东西拿出来。”
赵春燕忍着心疼,继续从麻袋里往外掏。
当她掏出那两件崭新的、带着漂亮印花的厚实棉袄时,她彻底说不出话了。一件是小号的,红底碎花,给七八岁的女娃穿正合适。
另一件稍大一些,是深蓝色的,耐脏,也厚实。
“昊弟!”
赵春燕捧著新衣服,手都在发抖,“你把钱…都花光了?”
“嗯,都花光了。”
赵昊靠在炕上,看着家人的反应,身上的伤痛都减轻了许多,
“丫头,去,把那件红的穿上试试。”
赵丫拿着糖,看着新棉袄,一时间不知道该先顾哪个。
她笨拙地换上新衣。
大小正合适。
鲜亮的红色,衬得她蜡黄的小脸都多了几分神采。
她站在地上,高兴地转了个圈,
新棉袄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是这个家里最好听的声音。
“好看。”
赵昊夸了一句。
他又拿起那件深蓝色的,递给赵春燕:
“姐,这件是娘的,你去帮娘换上。她那件都快成布条了,不挡风。”
赵春燕接过棉袄,点点头。
家里三个人,却只有两件新衣,她很自然地知道,没有自己的份。
她也没有任何怨言,捧著新衣服走到炕头,轻声对李秀兰说:
“娘,昊子给你买了新棉袄,我扶你起来换上。”
病中的李秀兰看着这一切,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她被女儿扶著坐起来,当那件厚实温暖的新棉袄穿在身上时,
她再也忍不住,捂著脸哭出了声。
这不是难过,是日子终于有了盼头的喜悦。
赵昊看着换上新衣后不再缩著肩膀的母亲,心里那块最硬的地方,也变得柔软起来。
这一切,都值了。
温馨,被一阵急促而剧烈的声响打破。
“咳!咳咳咳呃”
李秀兰的身体猛地弓了起来,剧烈的咳嗽让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那声音听着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倒像是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一样。
“娘!”赵春燕脸色大变,急忙去拍母亲的后背。
“噗!”
一口暗红色的血混杂着血块,喷在了崭新的蓝色棉袄前襟上。
赵昊脸上的血色褪尽。
他看着母亲咳完之后,整个人瘫软在炕上,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屋里的暖意荡然无存。
白面,大米,新棉袄…这些东西能让家人吃饱穿暖,却换不回母亲的命。
钱!钱!他需要更多的钱!
他必须弄到更多的钱!
赵昊缓缓站直了身体,他看了一眼炕上气若游丝的母亲,拿起那柄用油布包裹着的刺刀。
不能再等了。
这山里的野兽要杀,村里的畜生,也该清一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