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草堆里冻醒的第五十七个破晓,掌心那点朱砂红得发烫。我扑到村口时,老槐树的枯枝正带着风声砸向二虎后脑。“树芯烂透了!”嘶喊被碾碎在嬉笑里。血漫过苦艾叶时,二虎娘淬毒的指甲刮过我眼球:“克死全家的扫把星!”
鹅黄云锦漫过血泊。
缎鞋尖停在染血的苦艾前,鞋头珍珠沾了泥。那贵妇俯身时,金步摇垂下的流苏扫过我溃烂的腮:“伤着哪了?”她瞳孔里我的倒影像坟场飘出的纸人——五岁身量裹着三岁烂布,肋条根根支棱如乱葬岗的柴。掌心痣骤燃,烫得我缩回手。
灼痛牵引着宿命。三十里外接生婆屋顶升起炊烟时,贵妇突然咳得蜷起身子。我扑上去将滚烫的痣按在她腕骨,胡编的驱魔咒脱口而出:
“姨姨眼是菩萨瓶里露!”
“露水要挂三月桃!”
“病鬼是偷花贼!打!打!”
咳声渐息时,侍女掀帘惊呼:“真有村落!”无人见我缩回的手心多道新月掐痕——那腕骨内侧,分明烙着与我同源的朱砂痣!
马车碾过晒场谷壳,我将露趾草鞋踢进牛粪。
“小恩人该带我们拜谢长辈了。”贵妇笑着拢我入怀,翡翠镯凉意渗进皮肉。土墙上炭画的洪水线正在霉斑下蜿蜒,新添的房梁裂痕渗着水珠——明日卯时,二虎娘家的横梁必塌。
“姨姨…”我拽住她绣金缠枝莲的袖口,腐草味从骨缝里钻出,“阿爹采药未归…”巷口飞来湿泥:“瘟神带人进窝喽!”污泥玷污云锦的刹那,侍女腕间寒光一闪——袖箭压簧的银扣!
牛棚腐门在火把中显形时,咒骂已织成铁网。
村正爷的白须在风里打颤:“外乡人快走!这孽障克死张木匠,前日咒翻李货郎!”
臭鸡蛋在额角炸开。蛋黄糊住右眼的瞬间,谶言在腥臭里翻腾——张木匠醉醺醺打翻的油灯;李货郎车轴里蛀空的白蚁;二虎娘房梁下啃噬的鼠群…
“快走啊!”我张开细臂挡飞石。发霉菜梗粘上贵妇衣襟时,土墙预言画簌簌剥落:灶灰绘制的暴雨冲垮晒场图里,王屠夫家瘟猪肉渗出黑血!
“好大的狗胆!”
厉喝劈碎暮色。贵妇单臂将我高举过肩,染血的裙裾扫开攻击。的脸贴紧我溃烂的腮,声如冰锥:
“她可曾预言尔等会拿臭鸡蛋砸稚童?”
“可曾预言明日卯时三刻——”
染血指尖戳向青瓦房,“二虎家房塌梁断时,诸位是哭自己眼瞎,还是骂自己命贱?!”
火把噼啪声里死寂蔓延。二虎娘菜篮坠地,鲜蛋滚入牛粪,蛋清浮起十二枚惨白月亮。
金镶玉扣陷进掌心血痂时,真相在灼痛中裂开。
被塞进马车刹那,贵妇掰断翡翠镯,两枚金镶玉扣摁进我掌心:“活着!等娘亲!”割裂皮肉的瞬间——
箭雨穿透车帘!
侍女袖箭逆风疾射!
贵妇后背绽开血梅!
她中箭倒地时,领口滑出的鎏金长命锁——锁芯女婴画像眉心,朱砂痣如血滴!
“娘…?”嘶声被马蹄踏碎。马车在箭雨中狂奔,我攥紧染血玉扣。烫,新谶言灼烧眼底:
暴雨夜山洪冲垮晒场,瘟猪肉毒翻半村人。
王屠夫泥泞里扒出我的草枕,紫云英蜜救活垂死者。
断崖下…贵妇五指抠进泥石,朝着京城爬出十里血路!
村正爷供上的三牲冒着热气。我倚门把玩腕间金镶玉扣,阳光在玉纹里流转寒光。去岁山洪夜,是我“预卜先知”带人撤往高地,又是“天赐良机”献枕下蜜糖解毒。
“仙姑可还满意?”村正腰弯得快折断。轻笑抚过眉心胭脂痣时,门外蹄声碎金。
羽林卫玄甲映日生寒,凤鸾车金丝帘掀起。那道劈开容颜的箭疤下,贵妇眸如深潭。,腕骨朱砂痣灼人眼:
“本宫的明月郡主——”
“六年前被刁民拐卖至此,”
“该回宫了。”
死寂中我慢条斯理剥蜜橘。果肉入口那瞬,院外晒场轰然塌陷!王屠夫私藏的官盐在坑底泛着尸骨般的惨白——按律,私盐贩子当满门抄斩。
“娘娘容情,”我吐出橘核笑看村民惨白的脸,“这些忠仆护我六载…”
玉扣骤然发烫。贵妇染蔻丹的指尖划过我眉心血痣,声浸骨髓:
“明月儿,你的谶言既救得了人,”
“便该知道——”
“为娘最恨被人当刀使。”
山风卷纸钱扑向盐坑,她俯身时毒蛇钻入耳蜗:
是二虎娘为赖棺材钱泼的。”
“你五岁那晚就看见了吧?”
“看着仇人养你六载,”
“看着亲娘万箭穿心——”
“我的骨血,你等的是什么?”
祭品雄鸡突然挣断绳索!在众人惊叫声中,它叼起我掷出的染血玉扣,振翅投向万丈深渊。
(崖风卷起贵妇凤袍,她腕间朱砂痣与我掌心灼痕同频搏动。原来最毒的谶言,是让仇人亲手编好绞索,再含笑喂你最后一颗沾蜜的砒霜。娘亲,这血债的血偿,您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