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生直往西厢房而来,正见得,两个骨肉兄弟盘坐床上,话家常、言风情,有说有笑
“二哥!”
“兄长!”
陈庆生甩鞋上炕,展开双臂,抱住俩弟弟脖子,细细念道:
“小四,为兄有一事想托付于你,不知可否?”
陈寅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请二哥言之,绝无不可!”
未等陈庆生开口,他一脸严肃,复又念道:
“便是把命也舍了去,小虎断不会让嫂嫂秋儿受到半点欺负…”
“傻小子!”陈庆生摇头轻笑,神色逐渐严谨,正色道:
“月馀前,为兄与阿爹前去鹿梁山狩猎,正是麋鹿被王家恶奴夺去的那次,为兄在某处山涯,从一仙家尸骸上,拾得了两件仙家之物…”
“因干系过大,故而未对你们言说,此两仙器,一者是为可‘起生死,肉白骨’的紫金小瓶,另一物,由爹爹掌眼后,估摸着是‘内藏乾坤’的灰色小布袋…”
“王家征调,恐与仙家有关,不得不谨慎对待…”陈庆生皱起双眉,念道:
“假使我们不能返家,你当守好这两仙器,万不能泄露半点风声,以作传家之物,便是日后你有了子嗣,也只能传给长子…非到家中有修仙者的那一天,绝不能让第三者知晓,当立此为家训,不可违之!”
他的目色一下迟疑起来,约莫三息,起身到窗边就着油灯,寻了笔墨纸张,刷刷书写着,举目去望,上首赫然落着三个大字:
“和离书。”
陈庆生的笔迹,本不算优美,碍于生计,算下来得有数年没好好动笔了,但此刻却被书写得方方正正的,他神色一变再变,时而浅笑,时而落寞。
陈庚金两人早也消化了这惊人的消息,跳下坑来,立在陈庆生身后,顺着卷首,往下看去,不由瞪大了双眼。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厚,恩深义重;谈论共被之因,幽杯合卺之欢。”
“凡为夫妻之因,前生三世结缘,始配今生夫妇。”
“玉兰吾妻,愿汝知之。”
“与妻结缘,共叁年又四月有馀,夫妻相对,二体一心,恰似鸳鸯,双飞并膝。”
“奈何为夫福薄德浅,不能与娘子相与共白头,特留书一封,会及亲友,以作和离。”
“伏愿娘子,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再聘良配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和鸣之态。”
“不可为吾持节守寡,如此为夫方能九泉而笑,万事无念。”
“若有来生,再续夫妻情缘,千山万水,天人两隔,愿卿珍重,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落款:“十里村陈姓二男,讳庆生,书之。”
陈庆生抹掉眼泪,转头将书卷放进陈寅虎手中,温声道:
“若天不遂人愿,便有劳四弟替我转交你嫂嫂,届时,她腹中孩儿,能养则养,假使王家又增苛税,则为他(她)寻个良善人家即可,万不能使之负累于你们。”
“那两件仙器,藏在阿爹床头地砖下。”陈庆生站起身子,作起了最后的托付来:
“爹爹在神龛上增加的无名灵牌,正是那不知名的仙人,只要家嗣不绝,逢年过节都须祭拜一番,那仙人骸骨,被我分葬在鹿梁山…这十处,不觑王家之时,当为其收拢尸骨,风光大葬!”
言罢,他朝着陈庚金嘱咐一声,便自顾出门了,馀留陈寅虎两人,大眼瞪小眼,茫茫不知所措。
天色甚晚,玉兔早生,约近一更时分。
陈江河父子三人各自背着包裹、弓箭,别着匕首、水囊,趁着月色,推门而出。
没几息,只见三道人影,不约而同踏出屋子,站在门坎上,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声啜泣。
小念秋哭了几息,终究没忍能住,细细问出了声来:
“嫂嫂,您说阿爹二哥他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田玉兰拭去陈念秋眼角的泪滴,低语道:
“许是山花烂漫时…”
月光下,凉风吹得树枝沙沙作响,道路两旁树影倒在地面,微微晃动着、婆娑着…
陈寅虎明明裹得严严实实的,却仍感到后脊发凉,他抬眸望了望天上挂着的残月,暗恼道:
“你个贼老爷,刮的甚么鸟风?小爷看你怕个是未央天,永不能明亮罢!”
……
当下陈家父子三人行至村头古树下,早有十数村邻候着,一一打过招呼,站在边缘,闲聊起来。
在王家治下,庄稼人是不能喂养耕牛马匹的,庄稼人的出行往来,唯靠着两条腿支撑而已。
没几时,约近两百人,浩浩荡荡,投东而去。
东方欲晓,天色渐明。
众人急急行了一夜,早已困顿,腿胀脚酸,却又不敢误了时辰,只顾着闷头赶路,终在越过一座林子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同里镇。
凝目去瞧,那城门下,早已聚了上千人,皆是风尘仆仆的模样,或盘膝坐卧、或背靠树干,饮水就食。
陈家父子自跟随村邻,寻了一处空旷地点坐下,也取出面点水囊,就食饱腹来。
北斗初横,金鸡三唱,一轮红日上扶桑。
正是辰时光景,那紧闭着的城门,缓缓打开,忽一下钻出上百铁骑,列作两列,足见肃杀之气蔓延开来,使得人心倾刻躁动起来。
没多时,天边划过十馀道流光,径往众人上空飞来,人们抬头望去,全是些锦衣玉袍、练气有成的青年才俊,有男有女,或仪表堂堂、气度非凡,或风姿卓约,身段纤细,全无一处是地里劳作的庄稼人可以比拟的。
然而,细细去望,这些仙族子弟,分作两序,隔空对望,目中冷意肆虐、杀意纵横,恨不得将对面的人,生吞活剥一般。
这时,两股无形的气浪,自南从北,由西至东,碰撞在了一起,搅得下方中心的数百村民,披头散发,倒地不起。
一黑一紫,两道人影踏空而来,他们站在自家晚辈身前,神色泠冽,互道谩骂起来:
“赵老狗,这么些年了,你还是这般没长进,待上使事毕,吾必杀你,先讨点利息,偿还吾族血债。”
“钱家的小杂碎,就这么上赶着,急不可耐,想让老夫送你到黄泉,与你爹团聚不成?”
众人看这两人时,怎生模样?
旦见得:
“身着大紫绛衣者,生得八尺有馀,二十四五年纪,一双眸里映寒星,两道眉上露杀意,雄心胆大,同境难逢敌对手。”
“黑袍老者,六旬模样,面黑身矮,唇方口正,发鬓微白,两只目中激射精气神,一口心里藏算计。”
……